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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宛如雷劫降落,雷霆與風暴齊動。彌布了整片赤海的赤藻在那股偉力下消磨儘,如火的海麵慢慢鍍上了瑰麗的紫紅色。大浪連天起,島上尚未離去的修士都被驚動,此刻瞠目結舌地看著舟行的修士將靈力往前
一推,壓平海潮。
貝璿也在那群觀戰的修士中。
她在奪取赤水之精失敗後,沒有離開赤海,心中還想著,等恰當的時機到來,再從那兩人手中將赤水之精搶來。可是一切念想都在看見這股猛烈的風暴後被一掃而空。能夠引起這樣劇烈的天象之變,修為層次恐怕不隻是玄仙境。若是這樣,那兩個還在赤海中的人肯定凶多吉少。是赤海中又誕生一尊大妖了嗎?還是有其他更高境的修士降臨了?
正暗暗思忖間,貝璿覷見了一道迎麵飛來的符詔,伸手一捉,卻是從無始宗中發來的,要她儘快回到無始宗中去。暗歎了一口氣,貝璿也不管此間的變化了,坐上了龍舟就返程。無始天域四海中,無始宗坐落在北麵的黑海之上,正與赤海相鄰。急速航行半月後,貝璿抵達了無始宗。
海麵望之沉如墨色,巨大的漩渦中,一座座閃爍著氤氳清氣的道宮懸浮在半空中,高下錯落,宛如飛閣。這裡便是無始宗的山門所在,此間大漩渦中蘊藏著撕裂一切的偉力,若無符詔在身,不可飛度。貝璿從舟上跳了下來,取出了一抹符詔,任由金芒將周身一裹,如閃電般遁形。數息後,她落在了一座宏偉莊嚴的道宮前,理了理衣襟法袍,才邁步向前走。
坐在法座上的是個披著螣蛇紋玄袍的女修,她的手中把玩著一柄龍骨刀,時不時將其化為一條在指尖嬉戲的真龍。片刻後,她才垂眸望了眼貝璿,漫不經心開口問:“此行失利了?”
貝璿露出了一抹慚愧的神色,輕聲道:“弟子無能。”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無始宗宗主螣蘿對赤海的事情興致缺缺,她看著貝璿又道,“有一件事情交由你去辦。”
貝璿問也不問,直接道:“弟子一定不負恩師重托。”
螣蘿輕嗬了一聲,說:“天女閣那邊傳來一法,說是可消解藏魔窟中的邪魔,使得其不能再生。”
貝璿露出了一抹驚異之色:“當真?恩師是要弟子學那法門?”
“你學不了。”螣蘿冷淡道,見弟子麵上露出一抹不甘,她又說,“是甘淵一脈弟子才能練習的道術,他們以自身為爐,容納諸魔入體,用心伏殺諸魔。我們無始宗不也抓了一些甘淵一脈的弟子嗎?你將他們送入藏魔窟看看情況。”
貝璿一怔,說:“這不是給他們修煉、增長道行的機會嗎?”
螣蘿不以為然道:“他們沒有鈞天紫氣,成不了氣候。”
貝璿“哦”了一聲,又說:“那位也要進入藏魔窟嗎?”那人的身份實在是特殊,雖然被無始宗除了名姓,可過去乃師尊的恩師,這一點無法抹消的。師尊將“非我”一斬再斬,可照她對待那位的手段來看,始終沒將過往徹底斬去了。看那斬卻情誌的玄清山宗主就不一樣了,抓到了洛無情後,直接將他殺死了結後患。
螣蘿的視線陡然間一凜。
一股寒意自脊背躥升,貝璿忙道:“弟子逾矩了,弟子知錯。”
螣蘿麵無表情地看著貝璿:“本座倒是能讓她進入藏魔窟,隻是你
等能壓製住她嗎?”她將指尖纏繞的一條小龍籠如了袖中,說了一句,“退下吧。”便沒有再看貝璿。等到貝璿恭恭敬敬退下去後,她才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容。撫了撫額,她想起,似乎已經有兩百多年沒有去見師尊了?她站起身,殿中的身影一點點地模糊,宛如水波中的倒影,微微一蕩,便沒有了蹤跡。與其同時,她出現在了一座地宮中,此間密密麻麻的符咒布滿了各個角落,時不時散發著妖異詭譎的紅芒。而處於其間的是一個麵色蒼白的女修,長眉斜飛入鬢,金色的眼眸中滿是炯然清亮的光。
“師尊知道錯了嗎?”螣蘿一步一步往前走,豎瞳中閃著冷冰冰的光芒。她從袖中取出了那柄任由它捏圓搓扁的“王骨”,又說,“師尊留在歸墟的道脈,很好心地將師尊的遺蛻送了上來。師尊千方百計地想要護住他們,可惜一切不如師尊所想,他們選擇了背叛。不過師尊你也不要生氣,反叛,才是刻在我等妖修身上、永恒不滅的稟性啊。我始終不明白,師尊為什麼非要拋下我,跟桑不為她們走了呢?”
姒珺眼眸中泄出了一線寒光,她麵無表情道:“我當初帶你走了。”結果這成了她最後悔的事情。過去座下隻有螣蘿這麼個真傳弟子的,在接受了“修心道”的道念後,她自然也用來教授弟子。棄絕斬諸我之道而邁入修心道中,螣蘿一直做得很好。直到第一輪噩夢降臨到了甘淵。螣蘿的背叛帶來了不計其數的死傷,甘淵一敗再敗,最後幸存的人被驅逐到了歸墟當鎮守。
“可師尊的心沒有放在我心上。”螣蘿微微一笑,“師尊總是那樣的忙,不是與桑不為她們議事,就是忙著傳道。師尊當初答應了我隻收一個真傳弟子,可為什麼後來,那麼多人都叫你‘老師’?他們是修心的道種,跟他們比起來,我這個半道轉入‘修心道’的弟子,是不是什麼都不算了?”
“你在說什麼?”姒珺詫異地望了螣蘿一眼,片刻後,眼中流露出了幾分憐憫。她說,“在歸墟削落後,神域創造出了造物知靈這等存在。我聽說很多人斬落‘非我’後,其實連‘本我’都迷失了,最後留下來的也不知道是哪個。螣蘿,你是螣蛇真身,還是造物之身?”
螣蘿沒有生氣,她微笑著看著姒珺,又說:“我要留下的,就是‘真我’。真可斬、善可斬、恩義可斬,可對師尊的執不能滅,師尊以為呢?”她抬起王骨壓住了姒珺的肩膀,又一點點地向上撥,最後點在了姒珺的眉心,她問,“師尊的眼中是不是隻有道?”
姒珺冷淡道:“不得道,毋寧死。”
“那師尊可能等不到得道的那天了。”螣蘿笑了起來,她凝視著姒珺,又說,“素清道友從雲淮的口中問出了消磨‘非我’的法門。如今,我們將甘淵一脈的叛徒們投進藏魔窟中,讓他們來做斬滅邪魔的‘器’。這樣不用擔心‘非我’會從藏魔窟中溢出了,至於玄天機,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你們斬落歸墟,然而想方設法以自身當‘歸墟’,我是不是該稱讚你們一聲啊?”
姒珺的視線陡然間變得冷銳,她站起身,然而在她動身的瞬間,無數
道妖異的紅芒從法符上爆出,宛如一隻血色的巨掌按壓在了姒珺的脊背上,迫使她跌坐了回去。
螣蘿笑道:“沒有用的,這是弟子為師尊精心準備的囚牢。”
姒珺輕輕地問道:“是嗎?”這句話落下,她身上的氣機陡然間一空。隨之響起的是一道驚天動地的龍吟聲,那被螣蘿握在了手中的“王骨”陡然間泛起了灼熱的溫度,朝著螣蘿的身體上抽去!靈機爆燃,電光石火間,螣蘿隻勉強地掐了一個法印。可她的一身功法俱是從姒珺處學來,這道法印紙糊一樣,頃刻間就被王骨貫穿!
王骨去勢頭未絕,衝向了螣蘿的胸腔,龍爪驟然一現,陡然間將血肉之身穿透。血肉、內臟、白骨在那被撕裂的洞口中露了出來,可龍爪沒有罷休,直到碾碎白骨將那顆跳動的心臟一拽,而後又毫不留情地一捏。
血肉迸射!
一道身影出現在了王骨的另一端,麵容冷漠,宛如修羅降臨。一道道妖異的光芒在磅礴浩蕩的龍氣中扭曲,如巨浪向著四麵八方散開,撞擊著這座堅不可摧的地宮。姒珺眼底映照著血光,她抬起乾淨的左手,拂過了螣蘿的麵頰,笑著說:“乖徒兒,你也知道王骨是為師的遺蛻煉成,怎麼敢拿在手中把玩?”
“是斬諸我的時候把腦子一並斬落了嗎?”
螣蘿抬起血淋淋的手,想要去按住姒珺的手腕:“師尊——”
姒珺不動聲色地將她的手拂落,她將螣蘿推到了先前自己坐著的地上,掐訣催動了一條條法咒,將她困在了那一角。“你就在這裡等著吧。”姒珺說。
修到了至仙境界的修士就算了沒有了心臟也不會死,撕扯下來的血肉、斷裂的骨頭幾個呼吸間就能複原了。她現在沒有閒時間跟螣蘿在這個爭個你死我活,隻能夠暫時將其囚禁在這座精致而華美的宮殿中。
“師尊——”螣蘿又喊了一聲,語調急促,大口大口的血湧出,此刻處於最虛弱狀態的她根本無法抵禦那落在身上的法咒,“您、您怎麼忍心如此待我?”
“我為什麼不忍心?”姒珺看著螣蘿,平靜地問。她撥了撥螣蘿的發絲,神情冰寒刺骨,“螣蘿,你阻我道途,害我弟子門人無數。隻有你死了,他們才能夠真正解脫!我現在不殺你,來日必定要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