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位於福祿巷,出了府門往東走,有一條紅磚小路,路兩旁種了花,栽種著垂柳,往前穿過一座假山,繞過兩個轉角,有一株梅樹,再往前就是護城河。
這條路沈雲商和裴行昭走了十幾年,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走出去。
可這一次二人立在府門前,遙遙望著這條路,眼底卻浮現著些許陌生。
三年了,這條路和記憶中好似不一樣,又好似並無差彆。
沈雲商清楚的記得,夢裡...暫且就當那是一場預知的夢吧,夢裡他們最後一次並肩走這條路,就是在今日。
那時,他們因堅持退婚,在府中糾纏了很久,待一切塵埃落定時,初雪便至。
裴行昭問她要不要出去看看,她點頭說好。
他們便撐著傘一路無言的走到了那株梅樹下。
‘就走到這裡吧’
‘好啊,就到這裡,今日婚已退,自此之後你我各自婚嫁,前塵儘忘’
‘裴行昭,你記住了,自今日後你我再無關係’
‘好啊,就此彆過’
自那以後,他們便真的再無任何瓜葛,即便在鄴京無意中碰上麵,最多也不過是遙遙頷首。
沈雲商鼻尖泛酸,掩飾性的垂下眸,是以她便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少年也紅了眼。
二人無言緩步向前走著,走到第一棵柳樹旁時,裴行昭開口打破了寂靜,用他一貫吊兒郎當的聲音道:“今日分明沒有太陽,沈伯伯是從哪裡看出的陽光明媚。”
沈雲商此時也已壓下心中萬千思緒,正想著如何開口,聽得他這話便順其自然的接了:“你方才不也這麼說?”
“我那是聽沈伯伯這麼說的。”
“你自己沒長眼睛,不會看啊。”
裴行昭腳步一頓,偏頭湊近沈雲商:“那你看看,我長沒長眼睛?”
少年俊美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驚的沈雲商一顆心心怦怦直跳,以至於她半天沒有反擊回去。
若是以往她倒也不至於如此方寸大亂,可此時此刻,眼前這人是她隔了三年,得上蒼厚愛,才又失而複得的。
叫她怎能心如止水。
而心緒紊亂,恍惚怔愣的不止她。
裴行昭起初本隻是想緩和氣氛逗一逗她,可離得近了,他卻怎麼也挪不開眼了。
昨夜從沈家回去,路上風大,他又在屋頂坐了幾個時辰,回寢房時已有些頭暈,綠楊便去給他熬了藥來,可誰知,一碗藥下去再醒來,他的腦海中多出了一段記憶。
亦或者說,是他於詔獄自儘後,回到了昨夜。
而不管是哪一種,都足以叫他心跳如雷,不知所措。
他向來不信鬼神,可發生在他身上的這一切又好像沒有更好的解釋。
他用了半夜的時間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但直到今早醒來發現自己仍舊身處此地時,他才有了真實感,那一刻,他既興奮又激動。
他用內力震斷心脈時,有過不甘和恨,如今竟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怎能不讓他欣喜。
他知道,今日是一切的關鍵節點。
若想避免前世悲劇,今日這婚便必不能退。
可他也想過,他是死在了詔獄,但她還好好的活著,他若改變了走向,不知會不會牽連她,不過很快他就有了決定。
那三年的時間,讓他明白所謂的三公主看中他非他不嫁,不過隻是趙承北收攏他的手段,也清楚趙承北想在他身上得到的是什麼。
既然他逆來順受全意歸順最後也沒能保護得了裴家,那麼這一次,他想賭一把。
賭他對趙承北有用,不會輕易翻臉,且他現在隻是二皇子,東宮還穩穩的壓下他頭上,就等著抓他的錯漏,他定不敢冒然出手。
而他便可利用這點另搏一條出路,反正最壞也就和前世一樣,再死一次。
所以,今日的婚就絕不能退。
一旦賜婚聖旨一到,那就再無回旋的餘地。
隻是這條路萬分艱辛,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他不能牽連沈商商,這婚,早晚還是得退。
但眼下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嬌顏,這個念頭就有所動搖了。
這是他念了三年,承蒙上天愛重,才失而複得的人,他舍不得再將她推開。
過往種種一一閃現,讓少年的心裡漸漸的種下了陰霾和執念。
他們是青梅竹馬,未婚夫妻,兩情相悅,本就該在一起,憑什麼要分開?難道他就真的沒有辦法將她留在身邊麼!
“眼睛倒是長了,隻是你這雙桃花眼,不知勾了多少姑娘芳心,還不如不長得好。”沈雲商的聲音拉回了他的神智,可等他回過神,人已經從他身旁走過,隻留下一陣芳香。
裴行昭眼底陰鷙散去,他勾唇一笑,轉身追了上去:“那勾著你了麼?”
沈雲商不理他,步伐越來越快,少年便步步緊逼:“沈商商你說話啊,是不是害羞了?是不是也被本公子的美色所迷?”
“你要點臉!”
沈雲商忍無可忍,抬手就揪住他的臉:“你這臉厚到都可以去糊城牆了。”
“本公子的臉糊城牆,那姑蘇的姑娘可不就有福了,日日夜夜都能看到本公子...嘶,沈小商你輕點,疼啊!”
沈雲商重重一擰後才放了手,惹得裴行昭齜牙咧嘴的叫喚:“沈商商你謀殺親夫啊,你信不信我這就進去跟伯母告狀?”
“你去啊。”
沈雲商好整以暇的看著他:“你現在進去,看是能告成狀,還是會挨一頓打。”
他們這次鬨的太大,方才不過是暫時放過了他們,今日這頓罰是跑不了的,裴行昭若敢這時候進去告狀,那就是就是撞在了槍口上,下場可想而知。
裴行昭自然也知道這個理,當然他也沒真想進去告狀,但還是不服氣的瞪著沈雲商:“你讓我揪回來!”
“想得美。”沈雲商轉頭就走,高傲的不可一世。
“嘿我不就信了,你給我站住!”
“誰站住誰是狗!”
“沈雲雲你有本事彆跑啊。”
“你有本事來追啊。”
府門口,兩個門房人手一把瓜子,靠在柱上看的津津有味,笑容有些變態。
玉薇綠楊取完傘跟上來,也看見了這一幕。
二人唇角一抽,不約而同的翻了個白眼兒。
簡直沒眼看!
綠楊搖頭重重一歎:“看來這官司,夫人還是得判一輩子。”
說罷,他便悠悠然跟了上去,然袖中卻不慎落下了一個小紙包。
玉薇瞥見,順手撿起:“你東西掉了。”
綠楊回頭一看臉色大變,急急伸手過來,玉薇見他這般反應,動作迅速的收回手:“這是什麼?你又要使什麼壞?”
“沒,沒什麼。”綠楊著急道:“快給我。”
玉薇自然不會給他,正要湊近鼻尖分辨時,綠楊一急,脫口而出:“是迷藥,彆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