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雲商用完早飯就去尋了裴行昭。
前世她在崔家,崔九珩並不清楚趙承北那些陰私,她自然也就無從得知,但她想,裴行昭應該知道。
裴行昭也剛用完飯,得知她的來意,道:“我也正要跟你說這事。”
沈雲商遂坐直身子認真聽著。
“前世他以裴沈幾家威脅於我,讓我暗中替他做了不少事。”裴行昭緩緩道:“按照前世的時間點,眼下他已經著手設計太子母族。”
前世,太子就是因受母族牽連而被廢黜。
但沈雲商想,這應該是對外的說法,若太子是清白的,就算皇帝動了易儲的心思,老臣,言官和宗人府必然會反駁。
“太子本身也牽扯進去了?”
裴行昭點頭勾唇:“商商聰明。”
“薛家的家主智謀遠慮皆不如先祖,家世也遠比不上幾大世家,以趙承北的心計很容易就能從薛家入手,將太子拉下水。”
“他如何做的?”
沈雲商皺眉問。
裴行昭徐徐道:“趙承北知道嫡長之位輕易不可撼動,所以他選擇了慢慢地籌謀,就在這幾日,薛家一位子弟就會因害死舞女驚動鄴京,雖然此事傷不了太子筋骨,但本就不顯的薛家因此染上了汙點,緊接著,薛家女因與貴女相爭之下,將對方推入池塘,活活淹死,年後薛家又屢出類似醜聞,再之後就是薛家被查出貪汙,然後...”
沈雲商:“然後什麼?”
裴行昭眯起眼,低聲道:“然後在薛家搜出龍袍,東宮此時有人告發太子私自豢養兵馬,意欲造反。”
沈雲商麵上一驚。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從薛家獲罪到太子被廢除守皇陵,前後不過才兩日,且朝堂上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
牽扯到謀反,誰沾都是一身腥。
“可東宮嫡長順位,根本沒必要造反,難道就沒人起疑?”
裴行昭頓了頓,道:“可那時候的太子式微,薛家又在幾年內頻出醜聞,太子的名聲也跟著一落千丈,而趙承北羽翼漸豐,呼聲也越來越高,眼看東宮位置不保,太子和薛家選擇謀反說的過去。”
沈雲商眉頭微鎖:“倒也是。”
“不過,依趙承北的這些手段,竟拖了三年?”
她前世剛嫁進崔家那會兒,兩耳不聞窗外事,外界什麼也不曾關心,她隻要知道裴行昭活著即可,後來學了規矩,她的狀態也勉強好了些,崔夫人就開始頻繁帶她出門參加宴會,也是那時她才知道薛家屢屢出事,不過這些事與她無關,她也並沒有去深究,龍袍之事更是被遮掩了下去,眼下猜想,這應當是皇帝想要保護長子才按了下來。
否則,太子不可能活得下來。
“薛家自封家嫡女死後,就低調謹慎了起來,將府中小姐陸續嫁了出去,府裡的公子也都謹小慎微,那會兒,趙承北忙於暗中拉攏朝臣,經營名聲,一時沒能
得手又怕人起疑就安靜了一段時間,到次年才又開始出手。”
沈雲商沉思片刻:“所以這些都是二皇子栽贓的?”
裴行昭短暫的停頓後,搖搖頭:“我是明年開始才正經給他做事,在那之前他對我防備之心甚重,先前這幾次沒有讓我參與,且就算後來他也不敢讓我掌握什麼把柄,給我的差事都是抓人真正犯下的罪責,所以其實我也不太清楚眼下將要的發生的事件中,到底哪一樁是趙承北構陷,哪一樁是薛家當真犯下的事。”
他頓了頓後,又道:“不過...舞女之死,和薛家小姐推貴女落水致死,極有可能是構陷。”
沈雲商忙道:“為何?”
“過幾日薛家有一場宴會,請了城北一個雜技團表演,中途有一位舞女換衣裳走錯了房間,被在房間內醒酒的薛家二子撞見,欲行不軌,舞女為保清白撞柱而亡,但事發後查那個舞女的身份時,發現她是前幾日才來的雜技團,且身份不明。”
裴行昭:“可次日她的家人卻突然冒了出來,狀告薛二逼死女兒。”
沈雲商聽出來了他的意思:“這一切太過巧合了。”
先不說薛二為何在那間房醒酒,就說雜技團本身就設有換衣裳的地方,為何那舞女會偏偏去了薛二醒酒的房間。
“那被推入池塘淹死的貴女事件呢?”
“那是半月後,在鄴京裴家主母的生辰宴上發生的事。”裴行昭沉聲道。
他後來想想,可能也是因此事趙承北開始懷疑他和鄴京裴家的關係。
沈雲商驚道:“裴家?”
“難道死的那位貴女是裴家小姐?”
裴行昭搖頭:“不是。”
“她的身份更貴重些。”
沈雲商想也是,若那位貴女分量不夠,在東宮的勢力下,不足以引起轟動。
沈雲商遂問:“是誰?”
“封將軍三女,封如鳶。”裴行昭低聲道。
沈雲商瞪大眼,失聲道:“是渙城封磬封大將軍?”
“正是。”裴行昭道。
沈雲商倒吸一口涼氣,半晌後,她道:“我相信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陷害了。”
“經了此事,不管後頭怎麼處置,封磬都不可能再支持東宮。”
榮家退出廟堂後,鄴京後來的鎮國大將軍,正是封磬。
趙承北這招屬實是又穩又狠。
“嗯,我也是因此懷疑封如鳶的死另有蹊蹺。”
裴行昭道:“他們打撈封如鳶時我也在場,聽周遭有人小聲質疑裴家這池塘挖的太深太過危險,封如鳶會水,可落下去後隻撲騰了一兩下就沉下去再沒有動靜,但我後來去看了那池塘,遠沒到他們想象的那麼深不見底。”
沈雲商也察覺到疑點:“是啊,而且就算她不會水,也會憑著本能求生,不會這麼快沉下去毫無動靜。”
裴行昭嗯了聲,道:“後來仵作說是落水太急腿抽筋才沒法掙紮。”
隻是
他也不知道趙承北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讓會泅水的封家小姐失去了掙紮求救的機會。
“那薛家小姐呢?”沈雲商又問。
裴行昭道:“正是戰事緊要之時,戍邊大將軍的嫡女,薛家保不住,一命償一命。”
沈雲商深吸一口氣:“趙承北可真夠狠的!”
好好的兩個姑娘,一個被活活淹死,一個蒙冤死的不明不白!
“薛家小姐與封將軍嫡女是因何起的衝突?”
裴行昭沉默片刻,道:“為情。”
沈雲商不明白:“嗯?”
“都喜歡裴司洲。”
他當時就是怕裴司洲牽連進來,為他說了幾句話,因此叫趙承北生了疑。
沈雲商一愣。
原來竟是這樣。
“那裴司洲可有因此被牽連?”
裴行昭搖頭:“沒有。”
趙承北意不在裴家,他求了情,他便給了他一個順水人情,將裴司洲摘了出去。
不過現在想來,他當時錯的離譜。
即便他不求請,裴司洲因不知情也不會受到多重的責罰,反倒因為他開口,叫趙承北起了疑心,最後害了裴家。
不過就算沒有這樁事,以趙承北的心計,早晚也會查跟他一個姓的鄴京裴家。
沈雲商並不知曉此事還有那般內情,她沉默半晌後,看向裴行昭:“若這兩件事都是趙承北所為,那我們是可以阻止的。”
裴行昭沉思片刻,點頭:“薛家宴會就在幾日後,但皇帝的人還在監視我們,我們的人最好不要動手。”
“找極風門?”沈雲商。
裴行昭:“嗯。”
“想要化解此事也簡單,隻需要在舞女進那間屋子前將她攔住,或者不讓薛二到那間屋子醒酒。”
沈雲商眼中閃過一絲微光:“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曾想過讓崔九珩與趙承北離心?”
那時候他們沒想到會這麼快來鄴京,所以寄希望於趙承北自己將崔九珩推開,但眼下,不正是一個機會麼?
裴行昭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傾身:“你有什麼好主意?”
沈雲商靠近他,輕聲將自己的想法道來,之後二人又商議了些小細節,綠楊便來稟報,裴司洲和慕淮衣到了。
二人的商談也就告一段落,雙雙迎了出去。
-
崔家
“公子,公子。”
崔九珩今日休沐,用了早飯便一頭紮進了書房,近午時,管家腳步匆忙而來,西燭上前將人攔下:“管家何事?”
管家神情急切的看了眼書房,低聲道:“二皇子今晨打獵不慎受了傷,眼下人還昏迷不醒。”
西燭一怔,皺眉回頭看了眼書房。
自姑蘇回來,公子與二皇子就不如往日那般親近了,除非必要,公子都不往二皇子府去了。
二皇子對公子下那種藥,要不是裴公子拿出了解藥,公子這輩子都毀
了,彆說公子,便是他心中都還有氣。
若論私心,他很不想進去稟報。
“西燭,怎麼了?”
崔九珩聽見外頭的動靜,出聲問道。
西燭黑著臉看了眼管事,才不甘不願的進來書房,稟報道:“公子,二皇子府派人過來,說二皇子今日打獵受了傷,昏迷不醒。”
崔九珩捏著書本的手顫了顫,眉頭緊緊蹙著,似乎在遲疑著什麼,但這點遲疑並沒有維持太久,很快他就放下書起身:“備馬車。”
於公於私,他都該走一趟。
西燭隻能應下:“是。”
崔九珩到二皇子府時,太醫還沒出來,他便問烏軒:“殿下如何?”
“還未醒。”
烏軒麵露擔憂回道。
“這是怎麼回事,打獵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崔九珩皺眉又問。
烏軒頷首回道:“我傷剛愈,殿下|體恤今日沒讓我跟著,據回來的侍衛說是遇到了黑瞎子。”
“皇家獵場怎會有黑瞎子?”崔九珩道。
“殿下沒有去皇家獵場。”烏軒頓了頓,才繼續道:“殿下聽說城外三百裡外的一座山上有白虎,想去獵來給崔公子做鬥篷。”
崔九珩身形一滯,麵色頓時有些複雜。
烏軒見此,砰地跪下道:“崔公子,先前在姑蘇裴家莊,是我向殿下提議設局,殿下本也不願意,是我...”
“行了。”
崔九珩冷聲打斷他:“你起來吧,此事不必再提。”
這段時日這件事就像是擱在他和趙承北中間的一道鴻溝,他無法說服自己跨過去。
可裡頭昏迷不醒的人不僅是主,還是他自幼相伴長大的摯友,於公於私,他都沒辦法就此跟他劃清乾係。
這時,有太醫出來,看見了崔九珩,先是拱手行了禮,才道:“殿下醒了,喚崔公子進去。”
崔九珩回了禮,淺淺呼出一口氣後踏進了門。
趙承北傷的不輕,麵上無甚血色,唇色也發白,看見崔九珩他便欲起身:“九珩,你來了。”
崔九珩幾步上前將製止他:“殿下傷勢不輕,先躺著。”
趙承北盯著他看了半晌,躺了回去,苦笑道:“我還以為你以後真的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