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院中青鬆照射在地上,閃爍著斑駁光點。
八角亭中剛上了新茶,散發著香氣,空氣中蔓延著相逢的喜悅。
沈雲商端起茶盞淺淺飲了一口,似不經意間抬眸看了眼對麵一如既往溫淡平靜的人。
從她見他第一麵開始他就是如此,好像就算天塌下來,他也能在最後一刻巍然不動。
那並非是不懼,也不是不在意,就好像是他隨時隨地都能安之若素,泰然處之。
至今為止她唯一見過他情緒有過起伏的,是在見到榮夏後與她相認前。
單從這點上看,小舅舅與母親不太像。
母親情緒多變,對父親發脾氣是常有的事,教她和玉薇時會格外的嚴厲,不經意間露出上位者淩人的氣勢。
偶爾也會獨自傷懷,那時候她以為是母親與父親吵了架,現在想想,或許那隻是母親在思念親人,回憶過往。
那年母親十七歲,什麼都記得,卻因外祖父遺命與現實所迫無法報仇,隻能隱姓埋名咽下仇恨守著秘密,雖然她沒有經曆過無法感同身受,但光是想想都覺得窒息。
小舅舅那年兩歲還不記事,他不記得仇恨,也不記得親人,又得楚家悉心照料,才會有如今這般澄澈純善的心性。
而沈雲商卻不知,此時的楚懷鈺其實並不平靜,相反他很有些緊張,這是很少發生在他身上的情緒。
他有很多想問的,而其中最迫切想知道的是他的皇姐。
雖然他並不記得皇姐,但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他便是再平和溫淡,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我...”
“你...”
久久的沉默後,二人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噤聲。
沈雲商語氣恭敬:“小舅舅先說。”
楚懷鈺也沒拒絕,他嗯了聲後,看著沈雲商,問道:“你的母親,她如何?”
他問這話時那雙清澈的眼神微微閃爍,放在膝上的手也不自覺的攥緊。
沈雲商看不見他的手,但能從他的眼底看出他的緊張和隱隱的激動。
她不由輕輕勾起唇角,原來他並非心如止水。
沈雲商如實道:“母親過的很好。”
末了,又加了句:“母親不相信小舅舅落了崖,曾找過小舅舅,後來怕連累白家,才沒敢繼續尋找。”
楚懷鈺眼裡閃過了一道光。
似歡喜,似激動,似期待。
半晌後稍微平息下來,他才又開口:“我聽過你母親...皇姐與姐夫的故事。”
江南首富之子猛烈追求金陵首富長女的故事,在江南並不是什麼秘密,至今都還有話本子在售賣。
他在江南五年,自然是聽說過的,隻是那時隻當是趣聞,從來沒有想過,那段佳話裡的女主人公就是他想要找的皇姐。
沈雲商聞言笑著點點頭:“原來小舅舅也聽說過啊,父親與母親的感情確實是極好
的。”
楚懷鈺微微緊繃的身子逐漸放鬆,眼底也染了笑意:“那就好。”
夜深人靜時,他也曾擔憂過對他來說很陌生的皇姐。
他年幼不記事倒也能無憂無慮,哪怕知道真相也隻是聽旁人說,並未親身經曆,而皇姐卻是清清楚楚記得那些過往的,若是皇姐還在人世,也不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如今知道這些年有個一心一意愛著她的人陪著,他為皇姐感到很高興。
“小舅舅是怎麼到楚家的?”
沈雲商問道。
楚懷鈺沒有打算瞞她,如實道:“父親...也就是楚大人,他曾被父皇救過,一直感念著父皇的恩情,當年他察覺到不對勁後便派人暗中跟隨,可父親還是晚了一步,他的人找過去時父皇母後已經離世了,那時候,我們正被追殺至一個小鎮上。”
“那日是趕集日,鎮上的人很多,加之身後有殺手,慌亂匆忙之下我與皇姐被人群衝散,父親的人便找準時間將我救下,隨後製造出我落崖的假象。”
當年那場險象叢生的逃亡之路,如今也不過是短短幾句話。
“原來如此。”沈雲商按下心中的傷感,又道:“那楚大人是如何將小舅舅的身份瞞的如此嚴實的?”
就在鄴京,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楚大人就這麼將小舅舅藏在府中當親子養著,還沒有引任何疑心,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沈雲商問完,便見楚懷鈺微微垂下頭,似乎有些難過。
她正要岔開話題,卻聽楚懷鈺聲音低沉道:“因為父親將他的親子送走,換成了我。”
沈雲商心神一震,麵上也難掩震撼。
這句話並不難理解。
楚大人是將自己的孩子換成了小舅舅,如此才不會有人疑心楚家為何多出了一個孩子,才能瞞天過海。
沈雲商心中一時也不知是何滋味。
楚大人這份恩情,他們窮極一生也無法償還。
“真正的楚公子去了何處?”
楚懷鈺輕輕搖頭:“我不知道。”
“我曾問過父親,父親不願意說。”
沈雲商大約能明白楚大人為何要瞞著小舅舅,若小舅舅知道真正的楚公子在何處,肯定會忍不住要去見他的,萬一不慎叫人瞧出了什麼,那就是前功儘棄了。
“不過,在我知道真相後暗中留意過,母親偶爾會收到江南來的信件。”楚懷鈺又道。
這也是他選擇去江南的原因之一。
沈雲商訝異:“真正的楚公子在江南?”
楚懷鈺點頭:“很有可能。”
他曾試著去偷信件被母親發現了,之後每每收到信就立刻焚毀,所以他除了知道他在江南外,對其他的一無所知。
“既然能互換身份,那麼真正的楚公子應與小舅舅一樣的年紀?”
楚懷鈺:“他比我大了兩月。”
沈雲商輕輕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