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雁呆住了,下意識想捂住身旁小孩的耳朵,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了他。
他安安靜靜的,像是早就習慣這樣的聲音。
很快,上邊的動靜變了,少女幽怨的歎氣聲響起,她嘴裡發出似哭未哭的聲音,喃喃著:“璽郎……璽郎……不、你不是璽郎……不是……不是……”
男人慘叫掙紮的聲音傳來,很快又歸於平靜。
蓋住縫隙的衣服被撿起,很快,那光變得暗紅,腥稠的鮮血順著縫隙往下流,聽雁忙躲閃開來,又扭頭去看身側的小孩。
小孩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伸出手輕輕抹掉滴在臉上的血。
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
他臉上是天真又毫不在意的神情,眼神裡的期待卻越來越濃。
頭頂的板子忽然被掀開,頭頂上方的女子跪坐著,衣衫淩亂,眼睛赤紅,美麗的臉上是癲狂猙獰的神色,她的目光觸及到下邊的小孩,眼神凝住了,變得縹緲。
“娘。”
小孩聲音細弱,仰著頭喊了一聲。
小乙忽然捂住臉,開始哭,嘴裡無意識呢喃著:“璽郎,我們的阿衡五歲了呢,他長得很好,也很乖……”
說著話,她挪開手,滿臉歡喜地附身從旁邊的扶梯走下來,抱起小孩,哼唱著歌謠往上走。
聽雁也趕緊跟著往上,璽郎……看來是璽衡的爹,姓璽嗎?
上邊的屋子裡,狼藉一片的床褥,上麵是一攤不斷往下滲的血水。
小乙抱著小孩走到了外邊,那是一處村舍,四方院子,外邊圍了一圈籬笆,院子裡有一口水井,一張石桌。
走到外邊,夕陽落在兩人身上,豔麗荼蘼。
小乙在石桌旁坐下,橘色的夕陽映在她眼裡成了兩團暗昧的火,她偏頭望著懷裡的小孩,目光變得朦朧起來,她把臉靠了過去,貼在小孩臉上。
“璽郎,阿衡是我們的孩子呢。”
小孩乖巧地靠在她懷裡,安安靜靜的。
小乙的臉上卻又露出哀傷的神色,眼淚不斷往下流,呢喃著:“不、不對,我不要他的……我怎麼會有孩子……我不要他,我們才相遇,我怎麼會有孩子呢……那天、那天就是璽郎啊……孩子就是你的……阿衡是我們的孩子,阿衡,快叫爹,娘教你的。”
她看著麵前虛無的空氣,唇角往上翹著,淚痕未乾,卻滿臉歡喜。
“爹。”小孩也看向那個方向,細弱的聲音顯得很冷靜。
小乙又微笑著說:“嘻嘻,我喝了好多墮胎藥呢,他就是死不掉呀!我生下他了,那天,我流了好多好多血,差點死了,可我怎麼能死呢,你還沒娶我呢。璽郎,你會要他的吧?他和你……長得很像呢。”
很快,她又垂下眼睛,盯著小孩看,臉上的神色再次變得猙獰起來。
她許久沒有說話。
小孩低下了頭,依舊乖巧,聲音細弱又喊了一聲:“娘。”
“為什麼你爹不喜歡你?!為什麼你爹要把我們扔在這裡?都是因為你,你爹才不要我了。”小乙聲音冷酷,一把將懷裡的孩子推到地上,站起來用力踹去。
小孩身體瘦弱,在地上蜷縮著,嘴裡吐出一口血,臉色慘白,眼睛裡蒙上一層霧氣,他小聲嗚咽著:“娘……娘,醒醒。”
小乙手裡多出一條鞭子,抬手揮起,劃破空氣發出刺耳聲。
聽雁幾乎下意識蹲下,伸手去抱地上的小孩。
但鞭子穿透了她,甩在小孩身上。
他的皮膚瞬間被劃開,鮮血滲出。
“嗚嗚,阿衡,阿衡~~”
小乙又哭著蹲下身來抱小孩,嘴裡哼著童謠,哄著親著,拿出糖塊給他吃:“阿衡忍忍,你爹很快會來看你,你爹知道你病了,很快會來看你,很快了……他會喜歡阿衡的……會喜歡阿衡的……璽郎,你看阿衡長得多像你,他就是你的孩子啊……”
山腳小村炊煙嫋嫋,哀婉的哼唱聲沒入逐漸灰暗的天幕中。
……
聽雁醒來時,情緒還陷在剛才的夢裡,耳旁仿佛還有斷斷續續的童謠。
外麵天色還暗沉,她喘了好幾口氣,恍惚了許久後,才翻了個身,在心裡呼喊書靈,卻沒得到回應。
聽雁發了會兒呆,心想,反派小時候還蠻乖的。
也……挺可憐的。
十個反派九個有悲慘童年,還有一個長大還在擦眼淚。
她又拿出那本小冊子翻了翻,心裡忽然有些好奇,璽衡後來還經曆過什麼事,那位“小乙”是否還活著,他又是怎麼被司馬閻發現而帶回的九虛宗呢?
聽雁心裡嘀咕了一聲,腦子裡還不斷想著小璽衡眼睛霧蒙蒙地嗚咽著的模樣。
明天、等明天璽衡醒了,趁著和他套近乎,打聽打聽他過去的事,不知道他肯不肯說,依著他裝出來的溫良無害的樣子,應該會說一兩句吧。
就是到時候不知道是真是假。
聽雁這一等,等了一個月,璽衡都沒醒。
雖說他向來身體病弱,但短時間內這麼昏睡兩次,第二次還昏了七天,宗門長老們都來探望一輪了,再三日不醒,就要驚動閉關的掌門司馬閻了。
這天從四象堂身心疲憊回來後,聽雁帶著花蔓和琨履又齊聚在璽衡的寢舍裡。
如今師門上下都知道聽雁對璽衡的一片癡心了,她也躺平不否認了。舍館長老對她很是和藹慈祥,於是她這幾天進入璽衡屋子如入無人之境一般。
上品靈石也不是白花的嘛!
“師姐,都一個月了,為什麼師兄還沒醒啊,也就是還好還喘著氣沒死透。”
“……習慣就好,你沒聽醫堂長老說嗎,哎,他總是這般,真令人心疼。”
“哎,我知道,師兄這身子殘花敗柳。”
“主人,什麼是殘花敗柳?”
“……倒也不是殘花敗柳吧,你從哪兒聽的這個詞?”
“戒律堂今早上剛抓到謝師兄,謝師兄哭著說自己已是殘花敗柳,身上傷痕累累,希望師叔師伯手下留情不要罰他,還說他一分錢沒掙到還倒貼了一百二十三個下品靈石。”
“……謝師兄掙錢不容易。”
“是啊!都殘花敗柳了還倒貼錢。”
“回來還要挨一頓屠師姐的揍,屠師姐被他害得在混沌崖罰打掃衛生,到時候我得去看熱鬨,你去不去?”
“主人我也要去!到時候我開花一起熱鬨熱鬨!”
“那我肯定去!師姐,我師父喊我回落霞峰一趟幫忙收菜,地裡菜熟了,我得回去一趟,師兄就交給你了啊!”
“憑我和你師兄的關係,你還不放心嗎?!”
“我放心,當然放心了,那晚要不是師姐那天找到師兄,師兄肯定死在那兒了!”
耳旁是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吵得人頭疼。
璽衡眉頭緊鎖著,滿心不耐地睜開了眼,正好對上巫聽雁放大的臉,她的手正捏著他的下巴,似要將他的臉抬起。
對視一瞬,他清楚地看到巫聽雁瞬間僵硬的臉。
她離得很近,身上的淡香讓他也有一瞬間的晃神。
但很快,他想起了那一晚夜探禁地一事,垂下了眼睫,那天他失去了意識,是巫聽雁找到的他?
璽衡垂眼掩飾殺意,再抬眼時,臉上是再純良無辜的神色,“師妹剛剛在做什麼?”
開口的瞬間,璽衡覺得自己的下巴有種奇怪的酸麻感。
他擰了擰眉。
聽雁剛把手放到璽衡下巴準備卸了他下巴喂藥,就見他睜開了烏漆漆的眼,真是嚇了一跳:“師兄醒啦?!”
還沒想好怎麼回,她的手又被他帶著涼意的手握住。
許久沒說過話,璽衡的聲音有一點沙啞,他又接著盯著她,微笑著問:“那一晚,是師妹找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