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就是剛提到的少東家。
少東家就是酒館老板的兒子,叫方瑜,偶爾在店裡幫店,很年輕,也就十六七歲,但因為從小跟在老板後麵看著經營酒館,年紀不大就行事決斷,店裡的人都挺認他話。
也不知道是什麼緣分,他每次幫店塵不染都必定遇上。
白發順著動作鋪散在桌上,趴桌上的人略微抬手揮了下,算是打招呼。
衣袖下滑,細瘦突出的手腕蒼白,很顯然是久病之人的手。
方瑜走到桌邊掂量了下已經空了的酒壺,順帶把趴桌上的人手邊的酒杯拿走,說:“我送你回去。”
酒錢由小二記著,塵不染被好心的少東家帶著出了酒館,被帶走的時候還不忘揣好自己酒壺。
外麵已經徹底黑了下來,街上沒幾個人,方瑜一手掌燈,一手扶著身邊人,一步一步沿著路慢慢走向青山深處。
借著搖晃的燈籠的光,塵不染看到對方提著燈的手上的新磨出的傷口。
注意到他投來的視線,方瑜提著燈的手動了下,把傷口藏住了,簡要說:“練劍的時候磨了下。”
青山鎮的所有人都知道街上酒館少東家想成個劍修。
對於從沒出過修士的青山鎮的人來說,成為劍修就是無稽之談,酒館東家從未對此事有過任何意見,隻在彆人提起時暗暗搖頭。
晚間夜風迎麵吹,吹得白發向後紛揚而去,不斷地泛著涼意,胸腔傳來一陣癢意,塵不染咳了兩聲,隨意拍了下胸口,笑說:“不若跟我學,我教得可好。”
鼻尖聞到濃濃的酒味和細微的藥苦味,知道這個人又醉得開始胡言,方瑜沒說話。
沒有得到回應,塵不染再次發出自己其實很厲害的聲音:“我劍用……”
“咳咳咳!”
還未說完的話被撕心裂肺的咳嗽止住,燈籠在風中搖晃著,昏黃的光亮暗了瞬,之後又勉強亮了起來。
這條路安靜,除了風聲就隻剩下咳嗽聲。
少東家讓還在死命咳嗽並試圖繼續說什麼的人消停點,把這口氣順過去了再說話。
關於這個在年前突然出現的藥館老板,青山鎮的人都了解不多,唯一知道的大概就是他有病,且病得不輕,全靠藥吊著一口氣,又病又愛喝酒。
自打第一次在酒館遇到這個人,跟頂頭上的爹一樣有副熱心腸的方瑜每每放心不下,加上這次,已經不知多少次扶這個人走過這條路,也聽對方說了不少話。
那些話翻來覆去都差不離,就算對方不張口他也大致能猜到對方要說什麼。
一口氣終於順過來,約莫是咳得稍微酒醒,塵不染終於短暫地安靜了片刻,之後又開始轉而誇方瑜說小夥子人真好。
他真的一刻也閒不下來。
一條路走到底,一刻也閒不下來的人終於停下腳步。
這裡是青山腳下,距離大街有一段距離,很安靜,院子裡有棵到了春天也沒開花,已經瀕死的桃樹。
桃樹下是石桌椅,之後才是正經住的屋子。
屋裡也沒什麼,隻有簡單幾樣家具,方瑜在櫃子裡找了件外袍披人身上,外袍不厚,也就當擋個風。做完一係列事情,方瑜沒立即離開,在走前不忘提醒了句:“外麵涼,今晚進屋後就彆出來了。”
塵不染靠在窗台上點頭。
方瑜深知這個人也就點頭快,但無法,隻能離開。
腳步聲逐漸遠去,院子裡重歸安靜。
安靜的空間裡傳來什麼落在石階上的輕微響動。
外袍從肩上滑落,原本靠在窗邊的人提溜著手裡酒壺,慢慢走下台階,酒壺穗子鮮紅,在空中晃蕩著。
落在地上的是一截桃樹殘枝,已經全然枯黑。
彎腰撿起桃枝,塵不染垂眼。
霧朦月華下,淺淡光亮自手心出現。
枯木逢春,春來花發。
黑色枯枝之上,粉色小花顫顫巍巍綻開,綠葉生發。
一起變化的還有瀕死的桃樹。
滿樹生春,連成一片粉色輕柔花海,有帶著冷意的風吹,花葉摩挲的聲音湧入腦海,漫天花瓣紛飛。
伸手接住落下的粉白花瓣,塵不染抬眼看向重新煥發出生機的桃樹。
滿頭糟亂華發之下,是一雙帶著灼光的清透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