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故人歸(2 / 2)

第一劍仙退休後 時今 9819 字 4個月前

修劍者,唯一不能離手的便是自己的劍。比劍看的不僅考力,也考脾性,二者缺一不可,看似簡單,實則很難達到,在此之前的人是如此,他們曾經受試時也是如此。

劍宗納新不似其他宗門那般繁瑣,就此簡單二者,可以稱得上過於簡陋,但單單這二者,已經涮掉了萬萬人,比任何試煉都要來得有效。

弟子把玉白藥瓶遞與方瑜:“這是傷藥,劍宗弟子可自由取用。”

周圍一靜,之後滿堂喝彩。

有一人入選進劍宗的事從城主府迅速傳開。

傳到街道上時,原本還在和老醫師細談話本內容的塵不染迅速收起自己和老醫師手上的話本子,撩起衣袖把手平攤至桌上,道:“來不及解釋了,煩請快診個脈。”

老醫師不明所以但配合,以風卷殘雲之勢收起桌上花生蜜餞,一手迅速搭上對麵人手腕。

剛搭上脈時,門口傳來腳步聲,身上濕了一片的青年站至門口。

塵不染看向醫師。

醫師輕咳兩聲,閉眼細察。

剛還在激情討論話本子的內容,他一張老臉上的紅暈還沒散,真診上脈後,他耷拉著的眼皮掀起,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連帶著紅暈也消失了大半。

方瑜的表情也跟著沉了下來。

外麵雨聲和喧鬨聲不斷,卻像是完全和醫館內隔絕開來,衝不破沉悶氣氛。

安靜了半晌,老醫師看了眼對麵人的滿頭白發和單薄身形,還有對方身上穿著的麻布衣裳,神情逐漸複雜。

迎著醫師的視線,塵不染表情不變。

老醫師嘴唇動了幾下,最後隻簡短道:

“凡藥無救,仙藥可醫。”

他收回手:“先生這病約莫得請仙人治,拖不得,拖不得。”

民間醫師統稱藥宗之人為“仙人”。

方瑜眉頭越皺越深。

藥宗之人,非常人能見,也非常人能請。既然能讓醫師說出找藥宗醫治,說明這病本就不同尋常。

接連兩個拖不得,醫師沒有明說什麼,卻像是什麼都說清了。

旁邊少東家心裡想事,悶著不說話,老醫師看著也沒看話本子時快活,剛被診斷為“拖不得”的塵不染情緒道穩定,待醫師顫巍巍收回手後站起來,還道了聲謝,態度一如既往。

他像是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也像是並不在意,心態好得出奇。

方瑜之後全程沒說話,塵不染重新戴上自己鬥笠,在走前很大方地順手把老醫師之前沒能看完的話本子留下,讓對方可以接著看。

回去的路上,方瑜在集市上買了個背簍,專用來背身邊人新買的話本子。

心裡還想著老醫師的話,他也忘了分享進入劍宗的事,一路沉默著回了青山鎮,把話本子護送到了青山腳下的屋裡。

約莫猜到他在想什麼,在分彆前,塵不染笑道:“我的身體我知曉,還能多活幾年,用不著多想。”

但少東家似乎並沒有被他的話安慰到,表情並無一絲和緩,沿著走過無數次的路離開。

青山腳下安靜,街上卻熱鬨一片,連雨聲也蓋不住歡喜的氣氛。

比方瑜更快回到鎮上的是他被選入劍宗的事。

鎮上人前腳聽說有大宗修士千裡迢迢去到白雲城,後腳就聽說酒樓少東家被選入劍宗。

鎮上人原不信,後帶信的人說那幾位修士問了少東家姓名生辰家住何方,還額外囑咐了不少事,鎮上人這才信了。

百來年見,這還是青山鎮出的第一位修士。鄰裡奔走相告,酒樓東家一拍桌,設大宴,宴請四方,鎮上人都來湊熱鬨,想看看這位未來修士。

方瑜回到酒樓時,撲麵的都是道賀聲,他的爹臉上是抑製不住的笑,臉色酡紅,帶著他走過平日裡見慣了的酒樓。

他第一次看到他爹笑得這麼高興,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酒樓裡能裝下這麼多人。

設宴禮節不可少,但似乎是因為他即將成為修士,鎮上人反而不在意這些了,也無所謂他說話做事如何,都上來賀喜。

或許是因為心裡想著事,也或許是因為聽著往日或明或暗譏諷歎息他往死路子裡鑽的鄰裡笑著恭賀,方瑜沒什麼欣喜的情緒,也不大笑得出來。

在大宴開始後,他去後廚裝了飯菜,撐著傘離開了酒樓。

再回到小院時已經夜黑,他手上沒提燈,院裡唯一的光亮便是桃樹後走廊簷下的搖晃燭光。

昏黃燭光邊坐著人,身上披了件外袍,手邊還放了壺已經開封的酒,低頭看話本子看得認真。

走近時,他聞到了濃烈酒味。

這人今日沒去酒樓打過酒,他猜也能猜到對方是在城裡趁他不注意打上的。

注意到院子裡多了個人,塵不染拍拍身邊位置,示意對方坐下。

方瑜坐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勸對方少喝酒,但是聞這酒味,大概也已經過了勸的最好時候。

坐走廊上的人終於舍得暫時放下手裡話本子,問他來這裡有何事。

方瑜把手裡飯菜遞過,道:“我明日便要前去劍宗了。”

“修劍者,持劍為道。”塵不染笑了下,“劍宗挺不錯。”

他笑也隻是淺笑,也並不跟鎮上人般道賀,像是已經料到一樣,態度和平時並無什麼差彆。

方瑜動作頓了下。

塵不染看向他:“怎的?”

“無事,”方瑜說,“隻是今日劍宗弟子也說過這話。”

塵不染:“是嗎。”

酒喝得過多,他到這時還能說話,事實上卻已經恍惚,話本子上的字也分不清,於是淺淺閉眼。

停頓也隻是短暫停頓,猜測這隻是巧合,方瑜繼續道:“他們說,進了劍宗,每人都有把自己的劍。”

說到這時,他臉上終於出現了些今天在宴上不曾露出的向往的神色。

“我也曾經有把劍。”

坐久了身體無力,塵不染靠在背後木牆上,白發委地。

方瑜注意到對方聲音比平時虛浮了不少,約莫已經醉到深處,要開始胡言了。

“劍名小寶,可好看,隔千萬裡也隨召隨到。”

塵不染伸手,褐色衣袖在空中滑過,似是在召劍來。

——整片空間中,長久安靜下,除開雨聲便彆無他物。

方瑜勸道:“少看話本子。”

塵不染收回手,像是想起了什麼,又道:“我沒劍了。”

他聲音啞且輕,輕易被越來越磅礴的雨聲遮住,方瑜沒能聽清。

魔界寒嶺之上,極寒霜雪冰封天地。

最深處,殘劍覆雪,劍聲嗡鳴。

動靜極其微弱,在這方天地卻十足明顯。

守在殘劍一側的男人雙睫盛霜,陡然睜開雙眼,瞳色赤紅,遮不住眼底瘋狂蔓延的情緒。

“……塵不染。”

守劍一百五十餘載,殘劍重響,故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