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下人將太守府的大門給關上,寧恒遠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喘著粗氣道,“真是累死本官了。”
“來人,把他給我……”寧恒遠短短胖胖的手指直指那還跪在院子裡的血人,眯著眼睛盯了他半天後,突然換了口風,“你們安排個院子給他住下,讓他沒事彆出來瞎溜達。”
以防引起其他不必要的麻煩,這人還是先留著吧。
在那血人被帶下去以後,寧恒遠急匆匆衝去了後院,然後將他的妻子,兒女,喜歡的小妾,還有剛剛得到的舞姬如蘭全部都叫在了一起。
“去,現在都回去給我收拾金銀細軟,那些什麼釵子頭麵的就都彆帶了,衣裳也少拿一點,挑著貴重的東西,半個時辰之後在這裡見。”
“速戰速決,聽見沒有?”
除了如蘭,其他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幾個人麵麵相覷以後,寧夫人站了出來,“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寧恒遠頓時沉下了臉,肥肉橫斜的臉上麵無表情,讓他看起來很是凶殘,“讓你去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想死不成?”
寧夫人被嚇了一大跳,也不敢再說出什麼反駁的話,匆匆帶著一雙兒女就下去了。
如蘭才來,分給她的院子都沒有住過一晚,沒有什麼好收拾的。
她獨自一人坐在梳妝台前,透過銅鏡細細的描摹著自己的眉眼,當白皙的指尖看上眉骨處那一顆小痣的時候,卻突然流露出幾分哀傷來。
她眯著眼睛從妝匣裡拿出了一根銀釵,那發釵的做工很是劣質,釵子尾部打磨的一點都不光滑,用的材料也是具有很多瑕疵的銀。
可如蘭卻如寶一般將銀釵攥在了手裡。
那根銀釵的頂部被她磨的很是鋒利,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寒冷的銀芒。
尖銳的釵子將如蘭的指尖刺出了血,可她卻仿佛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反而是將那銀釵越捏越緊。
勾魂奪魄的媚眼中落下一滴淚,如蘭抿嘴唇,小聲呢喃,“姐姐……我會為你報仇的。”
片刻之後,如蘭擦掉了眼尾的淚痕,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擠了擠笑臉,隨後抬眼掃過這一間屋子,沉默著隻帶走了這一根銀釵。
她回到後院,等了沒多久寧恒遠便也再次出現,陪著他一起的,還有許多武功高強的護院。
寧恒遠換了一身輕快便於趕路的衣裳,每根手指頭上都戴著一枚價值不菲的戒指,全然一副立馬就要跑路的打扮。
“收拾好了是吧?那就跟我來吧。”寧恒遠帶著他們一路走到書房,在一塊花瓶上扭了一下後,一列書架便緩緩地移動了起來。
當書架整體挪開,一條供一人通過的密道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似乎是因為馬上就可以離開了,寧恒遠也沒有了什麼其他的顧忌,便將要這麼做的緣由給解釋了一遍,“雁門關即將被攻破,到那時胡人過關而入,我們又怎麼可能還有好日子過?趁著雁門關還在堅持的時候咱們趁早跑路,最起碼能夠留下一條命在。”
一群人沉默著沒有反駁,畢竟如果崔俁都守不住的話,憑靠他們雍城的三瓜兩棗又能做些什麼呢?
跟在寧恒遠身後,如蘭滿心滿眼都是厭惡。
身為一城太守,兵臨城下之際棄城而跑,竟還要帶上他們這些小妾和舞姬。
多麼可笑。
——
第二日卯時,天還未曾大亮,太守府門前便已經聚滿了人。
胡人壓境之際,人人自危,都想要寧恒遠給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
然而,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日頭逐漸高升,辰時都過了大半,太守府的大門還是依舊緊閉著。
人群中忽然響起了質疑的聲音,“這太守大人……該不會跑路了吧?”
此話宛若是那漸入了油鍋裡的一滴水,眨眼間便掀起了軒然大波。
憤怒的人群砸開太守府的大門,將諾大的院子裡裡外外都翻了個遍,卻到處都找不到寧恒遠的身影。
一時之間群起激憤,將寧恒遠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都給問候了一遍。
但緊接著隨之而來的便是無儘的恐慌。
太守棄城而逃,那他們這些人又該如何是好?
悲哀,害怕,茫然……
種種情緒在百姓心中洶湧,最終通通都化為了絕望。
胡人即將來臨,他們的活路在哪裡?
此時沒有人注意到,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正站在人群的後方,默默的觀察著他們。
影十一抬手抹了一把額角並不存在的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看這個樣子,他終究是沒有辜負殿下所托。
隻是他有些不太明白,為什麼不論是之前和張修堯演戲也好,和寧恒遠演戲也罷,這個人始終都是他呢?
難不成……
影十一眸子忽然一亮,是因為殿下覺得他比影十七勝能勝任這一項任務嗎?
一定是的!
自以為想通了一切的影十一邁著輕快的步伐來到了城樓上,然後將手中的信號彈射向了空中。
曾經拒絕了這一項“艱巨的任務”的影十七表示:當然是因為滿身的狗血太難聞了呀,傻孩子。
——
信號彈發出兩個時辰後——
“轟——轟——”
十萬大軍整齊的步伐踏在地上濺起漫天的塵土,震的地麵都在微微的搖晃。
雍城裡的百姓越發的恐慌了起來。
“怎麼辦?怎麼辦?為什麼胡人這麼快就打過來了?”
“要不我們也要跑吧,我不想死啊……”
“可是能跑去哪裡呢?兩條腿又怎麼可能快得過胡人的馬?”
“跟他們拚了!”沒有被寧恒遠帶走的護衛隊成員高舉手中的武器,“拚死一戰尚且還有活路,龜縮在這裡必死無疑!”
“說的對!為了我們的父母妻兒,和他們拚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隻要還有著那麼些許氣血的人,都在同一時間抄起了家夥趕往城門口。
這是他們世世代代生活的家園,他們不能就此放棄。
然而,心中想的很好,可當他們來到城牆上看到下方千千萬萬整齊劃一的隊列,個個身披戰甲的戰士,以及淩空飛揚,幾乎遮蔽了日光的旗幟的時候,還是有些腿軟。
如此多的兵馬疾馳而來,掀起了漫天的塵土,朦朧的視野裡,隻覺得城樓下方的兵馬宛若滔滔江水一般奔湧不儘,隻是稍微看上那麼一眼,便再也沒有了與其鬥爭的勇氣。
“等……等一下……”一名看起來隻有十一二歲左右的小男孩趴在城樓上用力睜大了眼睛,隨後驟然間露出欣喜的神情,“你們看那旗幟,上麵寫的是不是一個“崔”字?”
“嗯?”有人深感疑惑,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城樓下方,然後立刻扯著嗓子放聲大喊了起來,“這好像真的不是胡人的軍隊,是崔將軍!真的是崔將軍!”
倘若真的是胡人攻來,他們才不會如此安靜地等在城樓下方。
這般有素養的軍隊,絕對是他們心心念念的崔將軍所率領的。
漫漫黃沙落下,遮天蔽日的旌旗露出它原本鮮豔的色彩,那一個個龍飛鳳舞的“崔”字在微風裡淩空招展。
太守棄城而逃的悲哀和胡人壓境的恐懼在這一瞬間消散乾淨,心頭隻剩下無儘的喜悅。
百姓們才不會管如今高坐於那龍椅上的帝王究竟是誰,他們隻知道他們世世代代的安寧皆是來自於守護雁門關的崔俁。
他們歡呼著,雀躍著,衝下城牆,滿心歡喜地將堵死了的城門打開,迎接崔將軍的到來。
季青臨和崔俁騎在戰馬上並排入城,周圍站滿了迎接他們的百姓,他們身上的衣著算不得多好,臉上也不見得有多少的肉,每一個的神情卻都極為喜悅,激動興奮的恨不得衝上來把崔俁一頓狂吻。
若不是有其他士兵的阻攔,崔俁恐怕此時早已經“名花不保”了。
季青臨饒有興致地打趣著他,“看來崔將軍是深受邊城百姓的喜愛啊,若是他們知道崔將軍已經是做祖父的人了,不知道要多傷心呢。”
若是一般人說這話,崔俁難免會產生是不是自己功高蓋主的想法,但此時麵對季青臨,他隻覺得老臉通紅,“殿下您就彆打趣我了吧,像殿下此番年紀,才更會受到小姑娘的青睞。”
季青臨的臉因為在南黎皇宮被劃傷而落下了無法去除疤痕,為了不嚇到這些百姓,也為了暫且隱瞞自己的身份不被有心之人發現,他便戴了一塊銀白色的麵具。
鎧甲穿在他的身上,更襯得他身姿頎長,麵具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和清晰乾淨的下頜線,儒將風範在這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崔俁本是調笑的話語,卻沒想到,就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一個小姑娘竟是衝破了士兵的阻攔,直接來到了季青臨的馬前。
季青臨迅速勒緊了僵繩,才沒有讓那馬蹄踩在小姑娘的身上,可即便這樣,小姑娘還是摔倒了。
馬兒的鼾氣打在小姑娘的麵容上,她仰著頭,與季青臨四目相望。
季青臨翻身下馬將小姑娘抱了起來,輕聲問道,“摔疼了嗎?”
小姑娘搖搖頭,大大的眼睛裡閃爍著細碎的光芒,“不疼,哥哥……你可真好看。”
季青臨莞爾一笑,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臉蛋,“你也很漂亮。”
“那……”小姑娘眨巴著大眼睛,“等我長大了可以給哥哥做媳婦嗎?我最喜歡大英雄了。”
季青臨哭笑不得,按照這個世界他的年紀,他都能給小姑娘當爹了。
“實在是對不起,”一名婦女慌慌張張的跑過來,一把將小姑娘摟在懷裡,急的都快落下了淚來,“我女兒年紀小,不懂事衝撞了將軍,還請將軍千萬不要和她計較。”
“無礙,小姑娘很可愛,”季青臨掏出一塊手帕遞給那名婦女,“擦擦臉吧。”
“不過,還是要看好孩子,這麼多的馬,萬一要是踩到就不好了。”
“謝謝,太麻煩您了。”女人千恩萬謝的抱著小姑娘離開,但小姑娘在走出兵馬隊列以後又轉身衝季青臨喊了一句,“哥哥!你還沒說你同不同意讓我長大了以後做你媳婦呢。”
季青臨:……
低頭沉吟了一瞬,季青臨輕輕笑了起來,“要做人媳婦,可不能隻看這人長的好不好看哦,你要從多方麵考察他才行。”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隨後和母親一起消失在了人群裡。
在棄城逃跑的寧恒遠的對比之下,如此溫柔的對待一個小女孩的季青臨在百姓中的口碑急劇上升。
此時的他們還不知道,隻是因為這樣一個善意的舉動,使得雍城的百姓對重新歸屬於北齊國一事沒有了半分的反對。
季青臨回到馬上,一轉頭就看到憋笑憋的眼淚都出來了的崔俁,發出一陣無奈的歎息,季青臨緩緩開口,“想笑就笑吧。”
沒什麼大不了的。
隻不過……崔將軍這笑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太久了?
而且,他知道他自己在說什麼鬼東西嗎?
崔俁也沒想過自己能見到自家殿下這樣的一麵,一時之間就有些忘乎所以,“殿下啊,您年紀也不小了,微臣覺得也是時候該找一位太子妃了,您看如何?”
等到周圍的副將們扯著崔俁的袖子提醒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家殿下周身的溫度好像有點低。
“啊……這個……”崔俁一時之間有些語塞,還是在遲蔚的小聲提醒之下才想出了一個逃遁之法,“殿下,咱們才到雍城,這還有許多事需要處理呢,微臣就先去忙了。”
遮蓋在麵具之下的麵龐看不見任何的表情,崔俁隻見自家那溫潤如玉的太子殿下笑得有些陰森森的。
心裡一顫,崔俁拔腿就跑。
順帶努力的自己給自己洗腦:我愛工作,工作/愛我。
最近一段時間,我還是儘量少出現在殿下麵前吧。
然而,速度有些慢了的崔將軍還是被自家殿下給拖住了步伐,就在他的腳即將要邁出門檻的那一瞬間,背後傳來了季青臨惡魔般的低語。
“崔將軍等一下。”
崔俁像提線木偶一樣一點一點的轉過了頭,露出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假笑,“殿下可還有吩咐?”
季青臨負手而立,目光平靜地與他相觸,和往日一樣潤朗的嗓音,卻偏偏說出了讓崔俁肝疼的話,“既然崔將軍如此的想要替孤分憂,那剩下的事物便都交由崔將軍處理了吧,剛好也給其他的將領們放放假。”
其他人:雙手插兜,看好戲ing.
崔俁:喵喵喵???
整個雍城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這些將領們除了騎在馬上走了走路,他們還乾什麼體力活了啊喂?!
怎麼就到了需要放假的程度了?!
崔將軍委屈,但崔將軍不敢說,他隻能低聲應下,“是。”
當獨自一人處理事物累成狗,卻還要到處奔波的時候,崔俁隻想一巴掌拍死當初的自己。
彆問,問就是後悔,悔的腸子都要青了好嗎。
他怎麼就作死的說出要給太子殿下找太子妃的話了呢……
隻是可憐了他的肝,這麼大年紀,還要陪著他一起熬夜,太慘了,嗚嗚嗚……
——
這一邊,如蘭已經跟著寧恒遠離開雍城數十裡的距離了。
在有馬車的情況下,寧恒遠悠閒的就好像隻是帶著妻妾出門度個假。
即便在路程不遠的時候,他們就察覺到了大批兵馬踩踏在地麵上造成的搖晃的感覺,可寧恒遠卻絲毫沒有一點即將要國破家亡的緊迫感。
甚至還在夜裡一個人悄悄摸摸的爬上了如蘭的馬車。
今夜的月光很是清亮,皎潔的就像姐姐死的那一晚一樣。
寧恒遠整個人胖的像一頭豬,在狹小的馬車空間裡壓的如蘭感覺自己的腿都快要斷了,她咬著牙,細長的手臂不動聲色地攀上寧恒遠的後背,在他耳邊緩緩吐氣。
“好如蘭,”寧恒遠猴急般三兩下除去了自己的外衣,肥碩的大手按在如蘭的腰間,“快讓我好好親親你。”
如蘭勾唇淺笑,一雙媚眼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好啊。”
她說著話,素手從枕頭下摸出那根被磨得十分尖銳的銀釵,在寧恒遠將扒拉下她的肚兜的時候,對準了他的心臟,“去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