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是什麼意思?就是最紙麵的意思,過年留下也可以,沒問題。但林泮不敢答,他已經從鹿露的語氣中品出端倪,假如他敢說自己不去,她一定會非常非常不高興。
唯有沉默。
沉默卻從來不是最好的答案。
鹿露抿住唇角,表情已經嚴峻:“你元旦有事情嗎?想留在衛星城?”
“我……”林泮遲疑了。柏納德確實邀請了他跨年,在鹿露這邊也絕對應付得過去,她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但這難道不是一個真實的謊言嗎?
他不想欺騙她,可也確實想和她保持距離。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才過去幾個小時,麵上裝得再一無所知,又怎可能毫不在意?
她就那樣緊密地依偎著他,身上傳來源源不斷的熱量,手指一停不停地糾纏著他的領帶,活像有什麼血海深仇,笨拙又蠻乾。有好幾次,林泮都想睜開眼睛結束她糟糕的折騰,卻終究沒有這麼做。
理智粉飾緣由:那時候醒來會讓兩個人都很尷尬,他很難麵對一個對自己有想法的雇主。職場手冊上說,遇到這種超過工作關係的舉止,應該明確地表示拒絕,保持雙方距離,和反性騷擾辦公室聯係,要求調崗,如果還不滿意,可以訴訟離職。
問題是,他自己沒那麼乾淨。
趁著她醉酒做過的夢,今日縱已迷離,卻無法抹去。
何況那一刻,他心裡除了緊張不安,難道沒有一絲一毫的期待嗎?林泮從來都是一個清醒的人,無法欺騙自己,她在扯他馬甲紐扣的時候,每解一顆,就把他的心往喉嚨口提一截。
但在最提心吊膽的瞬間,他內心深處萌發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反正一直以來的堅持都是個笑話,假如不是遇見了鹿露,他早就因為錯誤的選擇難以翻身,如今還在掙紮,不過是因為不甘心。
生米煮成熟飯,就再也不用折磨自己了。
心安理得地放棄過去的堅持,卑微地臣服於她,成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情人,陪伴她左右,直到不再被需要。
這樣罪惡不堪的念頭,竟然令他放鬆下來,他卑鄙地期待著她先走出關鍵的一步,好讓自己順理成章地擺脫道德和理智的牽絆。
但鹿露什麼都沒做。
她給他蓋好被子,倚著他睡著了。
那一刻,林泮心中的痛苦攀升到了頂峰。他唾棄自己的陰暗,羞愧於自己的卑劣,還可恥地慶幸光線昏暗,得以讓他藏起一切端倪,不叫她發現。
他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調整情緒,在晨光未明之際,終於下定決心——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們應該回歸正常的關係,他不能再利用她的寂寞為自己增添羈絆。
喬納森說得沒錯,鹿露會吸引太多不懷好意的人,他就是其中最無恥的一個。
他應該正常上下班,正常休假,請柏納德幫忙介紹合適的相親對象,然後……做她身邊最普通的一個員工,完成自
己分內的工作。
說出來啊。林泮督促自己,告訴她你的計劃?_[(,留下來看家。
但好幾秒鐘過去了,喉嚨裡擠出的字,仍然隻有一個含混的主語。
“說晚了。”鹿露才不管他的掙紮和糾結,直截了當駁回,“之前都說好了他們放假你輪班,你要放假,下次早點說。”
然後壓根不等回應,自顧自甩手,“吃飯了,吃過飯再寫作業行了吧,煩死了,天天催催催,好不容易才考完試。有什麼事不能等放完假再說啊。”
林泮剛剛堅定的信念,就在這樣的抱怨聲裡一片片破碎。
——不寫,再煩我就留下看家。
——吃過飯再寫作業行了吧。
“好的。”他垂下眼瞼,機械地重複了一遍,“我知道了。”
鹿露轉頭看向他。林泮的神色和平常無甚區彆,一貫的平靜溫順,其他人來來去去,各自忙碌,全然沒有感受到方才兩人間的暗流,隻當是助理勸小老板做作業,小老板卻懶得寫。
所以,CC還在調整招財貓的貼花,艾倫在清理泡芙弄臟的地磚,老吳進進出出拿收納盒,安保人員忙中摸魚,和家人確認假期的安排。
隻有鹿露意識到了他的異常。
她心軟了,雖然剛才他莫名其妙的“好的”,她氣得差點爆炸,但這一刻,還是心軟了。
“30號我下午就出去了,你有什麼事就那天處理吧。”鹿露問,“時間夠吧?”
林泮抬起眼睛,瞳仁倒映出她的影子。
他的虹膜不像喬納森得天獨厚,再鐵石心腸的人看見都要驚豔一刹,不過是最普通的棕色,也是咖啡的香氣,焦糖餅乾的醇厚,壁爐鬆木的溫暖,美拉德的顏色。
鹿露喜歡焦糖瑪奇朵的巧克力,喜歡酥酥脆脆的餅乾,喜歡壁爐溫暖的火焰,也喜歡煎蛋、牛排和壽喜鍋的鮮甜。
注定的,她對他的眼睛也沒有抵抗力。
“乾嘛?”她生硬的口吻軟和下來。
“謝謝您。”林泮克製住情緒,“夠的,我沒問題。”
鹿露居然莫名鬆了口氣,瞪他一眼,扭頭走到餐廳喊:“老吳,送到樓上,我要看電視。”
“好的小姐。”
鹿露撈過泡芙,蹬蹬蹬上樓,昨天的名柯還沒看完呢,抓緊時間再看一集。
作業?下午再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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