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他想要的。
什麼都
不想,什麼都想不了,放空自己,免得痛苦。
因這緣故,也就沒有發現遠處走來的人影。
——直到被凍懵的腦袋被柔軟的羊毛圍巾裹住。
柔軟的山羊絨輕薄透氣,卻極其保暖,頓時阻擋了無處不在的硬風。
他遲緩地抬頭,神色迷惘:“鹿……鹿小姐?”凍僵的大腦終於開始分析情況,腎上腺素飛快分泌,身心皆是警報。
“抱歉,我馬上就走。”林泮唯恐她生疑,以為他故意留戀不去,彆有所圖,幾乎是立即收拾起來,紙杯捏扁,包裝紙卷好,同紙巾一道分門彆類丟進垃圾桶,垂在褲縫邊的手指僵硬地曲握了幾下,慢慢攥緊成拳。
“實在很抱歉。”他低聲致歉,“我錯過了航班,不過已經改簽了,現在去機場剛剛好。”
鹿露安靜地注視著他。
林泮抿住唇角,愈發倉皇,可竭力克製,不動聲色。
好一會兒,她伸出手,放到他麵前。
他怔了怔,旋即反應過來,立馬摘下頸間的圍巾還給她,千言萬語湧到喉頭,仍然是:“抱歉。”
鹿露:“……”
她看著自己掌中的圍巾,再看看他,懷疑他凍傻了,沒好氣地兜回他的腦袋,手拽住他冰冷的五指:“回去再說。”
林泮被她握住手掌,也沒見她怎麼用力,偏偏無法掙紮,隻輕聲道:“抱歉,我把事情搞砸了。”
從小到大,無論上課上班,他幾乎從不遲到,可今天莫名其妙地睡過頭,實在沒有說服力,愈發心虛,“我不是有意的,我馬上就會走。”
鹿露聽都不聽,把他拉回溫暖的室內,用力拍下電梯。
酒店內部的電梯就很慢了,半天才降下幾層。
暖氣讓麻木的手指漸漸恢複知覺
林泮感覺得到她溫熱的手指,柔軟的指尖,還有嬌嫩的皮膚下的狠勁。
她抓得很用力,雖然不是很疼,但……是生氣了嗎?
生氣他口口聲聲答應卻沒有履行,生氣他故作可憐地留在風雪裡,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林泮艱難地想,這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他真的祈禱過風雪讓航班延誤,真的想過就這麼結束也好,隻要生命凋零在這一刻,他就不必再回去麵對現實。
要怎麼和柏納德說我失敗了,麻煩你給我安排相親可以嗎?
要怎麼麵對她漸行漸遠的眼神,再也無法靠近分毫?
要怎麼……怎麼麵對自己這十幾年的癡心妄想,怎麼看待自己這一生?
他無比恐懼,真的很想逃避。
電梯門終於打開,走出來一群老外,說今天的會議可真漫長,好在總裁要過春節,大家一塊兒去酒吧喝一杯。
他們抱怨著項目的艱難,上海糟糕的冬天,還有今晚徹夜不休的煙火。
鹿露一語不發,把他拉進電梯,先坐到樓上的VIP大廳。
然後換旁邊的專屬電梯,刷卡回公寓
。
100層明明很高,此時卻短極了,不等他想出合適的理由,就重新停在了家門口。
林泮望著清澈的池水和庭院,發自內心地覺得陌生。
“鹿小姐……”
鹿露看了他一眼,推門進去。
他立在門口,踟躕不前。
“乾嘛,請你進來啊?”她摘掉毛線帽,“啪”一下丟到沙發裡,拔出靴子裡的腳,赤腳踩在溫暖的地磚上,“進來啊!關門,暖氣不要錢嗎?”
林泮這才跟進來。
屋裡很暖和,他解下她的圍巾,掛在玄關邊的衣架,順手把她踢翻的靴子放回鞋櫃。
她一直看著他,等到他做完才問:“為什麼不回去?說實話。”
林泮抬眼,半晌,低聲道:“柏家也不是我的家。”
鹿露說:“你買了自己的房子,就有家了。”
“隻有我一個人,也不算的。”柏納德以前也沒有家,但有了柏澈之後,就有了。
林泮心裡的家並不是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這或許很重要,可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人。
是他和那個人的關係。
即便他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另一位住客隻是租戶,也不能叫做家。
鹿露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小時候住的房子是租來的,父母那輩都是單位分房,有時候產權比較複雜,不是想買就能買到,但她從來沒想過那不是家。
有爸爸媽媽在的地方,就算是租房子,也是家。
現在呢,她有了很多房產,還會有更多,可目前都是house,不是home。
房子隻是載體,所承載的來處和歸宿,才是“家”的靈魂。
所以,鬱金香路的房子就沒有上海的親切,天空城的地產比不上地球的踏實,鹿露的新家,也還在奠基階段呢。
“唉。”鹿露重重歎了口氣。
保育院的孩子比孤兒更加可憐,孤兒有父母,長大後還能追尋親人,描繪父母的樣子,他們卻隻是陌不相識的卵子與精子的結合,基因清晰明了,卻毫無意義。
他是真正的孤萍一片。
“那就彆走了。”她說著,上前抱住他,“留在我身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