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為什麼……要停下腳步?
霧枝子不明白。
在人來人往的街道, 夕陽落在了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上。
海風中隱約傳來了行人的談笑聲,就和往常一般,沒什麼兩樣的午後, 直到有一雙手從黑暗中浮出,仿佛撕碎一張薄紙般、輕而易舉地摧毀了一切。
咒靈的耳尖輕輕動了動。
像是能夠聽到底下積木被推動的聲音,又仿佛聽到時鐘被敲響。
所有偷來的一切, 全都是需要償還的,如浮橋般、架構於莫須有記憶之上的感情, 終究會迎來清算的那一天。
一瞬間汗毛倒豎,仿佛直麵整個世界的惡意。
白發少女麵無表情, 碎發下那隻猩紅的眼瞳中血絲彌漫。
說不出話來,也沒有辦法阻止, 她隻是在陰影後, 注視著僧袍青年的背影, 脖頸、手指全都僵硬得一動不能動,仿佛等待審判的死刑囚犯。
夏油傑緩緩轉身, 慢得令人感到是在演刑事劇,一切就像鐘擺懸而未落的瞬間。
他俊秀的側臉暴露在夕陽下,鬢角那抹劉海隨風而動,在他深紫色的眼瞳底部留下明滅不定的陰影。
黑發青年盯著他們, 仿佛往日的亡靈,向著五條悟發出了呼喚。
“高層……已經把你列入叛逃名單內,相信有關你的清剿活動很快就要開始了,不出所料, 這次行動, 你的學生都會被安排在第一線。”
“悟, 想想過往的二十幾年, 你也差不多該從這場夢裡醒過來吧。”
他真誠地建議,真誠得好像還是十年以前,兩人還沒分道揚鑣的時候。
隔著往來的人群,白發青年的身影仿佛凝固在了原地。
·
嘴巴發苦。
是從舌根處一陣陣泛上來的苦澀,像是什麼東西甜膩過頭的東西落到胃裡,返上來一陣徹骨的苦意。
不該吃他那份棉花糖的。
後悔。
不吃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現今天這種事情了?
即使現在從胃裡掏出來也晚了,日子一旦過得舒服一點,就讓人覺得好像是偷來的,於是就連從前的回憶,也變得難以啟齒,就好像突然發現吃了一半的蘋果裡已經冒出了蛆蟲那樣。
支配惡魔的契約……能解開嗎?
毋庸置疑,答案是肯定的,霧枝子曾經就解開過一次,幫秋。
但這種事情如今放到自己身上,她隻感到萬分恐懼,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抗拒,仿佛置身無儘寒窟。
「不行,千萬不能解開,不要想起來被自己支配欺騙的事實……」
意識到自己被咒靈愚弄了、一定會大發雷霆吧,想起叫自己媽媽的生活會不會惡心得一下子吐出來,雖然說這樣很有趣沒錯,能看到人類最強露出「完全被騙了」的表情,一定會很有意思,是她的夢想沒錯!
但是……在此之前絕對、絕對會被他掐住脖子殺掉的吧……
要在這裡就動用戰爭惡魔的力量了嗎?過家家終於散場了,隻能拔出強強劍和五條悟作戰了嗎?那之後呢,之後要怎麼辦……
能逃掉的吧?絕對要逃掉不可。
肯定,否定。
就連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麼,腦子一片漿糊的時候,五條悟動了。
“不知道在講些什麼誒……”
“誒……”已經準備好分道揚鑣的咒靈一愣。
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一樣,她抬起頭望過去。
五條悟根本沒回頭,墨鏡下的視線隻是向後傾斜了一些:“但聽起來總感覺是很危險的家夥,媽媽。”
那雙湛藍的眼珠複又轉動向下,他平靜地說道,眉毛紋絲不動,仿佛議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低沉的聲音、能夠撫平人心中一切不安。
“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不要在外麵留太久了。”
他微微地笑了,露出了熟悉的「因為老子是最強所以根本不用擔心」的笑容。
那隻指節分明的大手壓了下來。
像是對待自己心愛的寶物,又仿佛摯愛的戀人般,青年溫熱的手掌親昵、且緩慢地熨帖過她的頭發,從發根到發梢,這動作令此刻的他顯得格外陌生,充滿了侵略性。
他從前好像從來不這樣,又或者說,從來都沒顯露出來。
五條悟隻是在她耳旁、重複道。
他的聲帶孤獨地震顫,那聲音蘊含了某種固執的感情。
“不用管他了,媽媽,我們回去吧……”
每一個音節,都比一根顫抖的線更微小。
被強製按回到他的懷裡,霧枝子緊緊靠在他的胸口。
誒?
到底發生什麼了?
耳根在發燙,被碰過的頭皮都酥酥麻麻的,即使想要思考,腦袋也仿佛一團漿糊。
“看來是不想清醒……?”
夏油傑仿佛在他們身後偏了偏腦袋。
他注視兩人良久,慢慢、輕輕歎出一口氣。
“悟,彆那麼任性吧。”
五條悟置若未聞,他抱著懷中的少女,抬步繼續往前走,若無其事般,直到身後的黑發青年逐漸被重疊的人影所掩埋,再也看不見了。
夏油傑也仍舊站在原地,麵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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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天黑暗吹雪地獄!”
回到旅館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媽媽忽然生氣了。
沒有任何征兆,忽然炸毛的貓一般,身後的頭發全都飄起來了,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張牙舞爪地從五條悟身上跳了下來。
她一落地,便跳到了角落裡,後背靠著牆,一副隨時都能夠把你的臉撓爛的架勢。
“怎麼了?今天在外麵玩的不儘興嗎?”
五條悟踢掉鞋子,取下外套,將其隨手丟在沙發上,他把屋子裡的空調暖氣全打開,又從冰箱裡拿出汽水來。
“畢竟遇到了奇怪的人。”
哢嚓——
罐子被打開的聲音。
無論聽多少次都會覺得悅耳,碳酸泡泡混在水裡咕嚕咕嚕地上升,又一顆顆破滅開來。
五條悟把她的那瓶放在了離她近的那端,還幫忙插上了吸管。
自己則坐下來,先把電視打開。
這是一間仿民宿的旅館,離開東京一帶後,他陸續辦理了一些自己私有財產的手續,拿到了一部分不小的流動資金,就立馬退掉了原本的膠囊旅館,換了個大點的地方住。
“混沌爆殺!”
縮在牆角的媽媽,依舊在嚷嚷著一些令人聽不懂的東西。
她焦慮地蹲下來,用手臂擋住自己的表情,雙腳也不安分地在榻榻米上小幅度移動著。
像是後悔把自己的觸手為什麼變回雙腿了,這樣殺傷力也能大很多——隻要看她臉上的表情,就能夠立即了解到她在想些什麼。
“?”
半倚在沙發上,五條悟摸著下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又試探著朝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