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什麼血?
薑月不解。
聶照掀開被子,指給她看,果然見床榻上一灘血跡,薑月的衣衫也被沾汙了。
兩人看著一灘血都懵了,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冒出來的。
聶照捧著薑月的臉,在燈下細細打量,果然見她臉色煞白,嘴唇失血,方才還以為是看錯了。薑月能清晰的感覺,他一直溫熱的手指,如今冰涼一片,發著抖。
“你哪裡受傷了?”他一邊急切地問,一邊仔細回想著。
今日去過的地方少,隻有賭坊,難不成是在那兒受傷了?可魚龍混雜之地,自己片刻都沒敢離開她,怎麼會受傷?
那就是之前受傷,如今傷口又崩裂了?怨不得先前一回來就哭呢。
受傷了卻瞞著他,必然是怕他憂心。
聶照左思右想,隻能把事情歸結於此。
“我沒有受傷啊……”薑月恍恍惚惚地回答,她心裡一時間冒出了許多不好的想法,自己難不成身患絕症,馬上要死了?怪不得她肚子這麼痛。
三年啊,三哥養了她三年,若她就這麼死了,三哥得多傷心。
薑月如此一想,先撲倒他懷中安慰:“三哥,我要是死了,你千萬不要難過!我就算做鬼,我也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聶照一把掐住她的脈搏,果然虛浮,如果不是受傷,那就是中毒了,他跌跌撞撞起身,咬牙,堅定地把她背到身上:“我去帶你看大夫,不會有事的,逐城的大夫治不好,我就帶你去撫西,撫西再治不好,我就帶你去京城,總能找到人治你。”
薑月心裡的感動要溢出來了,她心中暗下決定,就算是死,她也會化作小鬼,保護三哥。
聶照把薑月包裹嚴實,提了一把傘出門,屋外暴雨如注,狂風大作,紫色與黃色的閃電撕破天際,被風刮斷的樹枝沿著街道翻飛,悶熱之中,連降落的雨都是熱的,他才走出一步,就已經渾身濕透,衣服黏膩地粘在身上,墨發淩亂地糊在臉上,人險些被吹飛,樹枝野草劈啪打在他身上。
如此倒是不打傘比打傘好一些。
他想了想,當機立斷退回屋中,在薑月身上重新裹了一層蓑衣,隻露出半張臉可呼吸,重新抱在懷裡,欲要出門。
薑月腹痛愈發強烈了,恨不得要死過去,人也更加虛弱,她總覺得自己命不久矣,外麵狂風大作,聶照出去恐怕也十分危險,稍有不慎就會被掉落的瓦片樹枝砸死,於是連忙扶住他的手,淚眼淒淒,虛弱至極:“三哥,不要管我了,不值得。”
薑月細弱的身體在他懷中,蒼白的像一朵隨水漂泊的蓬草,隻要他一鬆手就會掉落,她弱聲弱氣地說,不要管她了,不要管她了……
聶照眼前發黑,一時間閃現過無數的場景,也是一個暴雨如注,二嫂在得知消息後難產,侯府裡裡外外被披甲武士圍住,不得進出,他持劍殺出去,等到帶著大夫回來的時候,二嫂已經難產去世,他站在房外,聽到新出生侄子的哭聲。
還有除風,浮光死的時候,也是下著暴雨。
暴雨的夜會帶來無數不好的聯想,他會縮在被子裡,一遍一遍回想至親停止呼吸時的樣子,他的呼吸也漸漸變得微弱,微弱,然後在雨停後似一個溺水者猛地鑽出水麵重新呼吸一樣,腦海空白,肺腑疼痛。
無法想象,他現在僅有的,唯一的薑月,也要在這樣一個雨夜,在他懷裡,慢慢喪失生機,變成冰涼僵硬的一片肉塊。會跑會跳會笑,說要一輩子跟著他的人,會消失,爛在泥土裡。
逐城很少下雨,很少下這麼暴烈的雨,他沒有什麼可失去的東西了,就算真遇到這樣的雨夜,也不過是陳年舊疤撕開,恐懼在極限邊緣一層層迭蕩。
如果薑月也在這樣一個雨夜死去,聶照真的會被逼瘋,他會自刎在下一個暴雨之夜。
在絕境潦倒中贈與他一個希望,轉瞬剝奪,世上極致的酷刑不過如此。
“我絕不會讓你死的,你若死了,我拚命也會滅方家滿門。”他抱著薑月,衝出雨幕,把她狠狠按進懷裡,任由亂雨和雜物敲擊他的身體。如果非要說薑月的毒是哪裡中的,隻有方回父子的報複了,聶照將此事記在他們頭上。
薑月隻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和香氣,痛得飄飄欲仙。
好,她死得其所了。
她一想到自己要死了,就煽情落淚,像寫文章似的,和聶照哭訴:“三哥,你知道嗎?我其實有好多次都該死了,三年前吊死在燦州,或者病死在路上。但我沒死,大概是老天讓我遇到你,讓我知道人間並非全是咒罵和壓迫,三哥,能死在你懷裡,我死而無憾了。”
聶照被她說得淚意潸然,覺得自己也活不了了,愈發把她抱緊。
兩個人好像生離死彆一般,相依相偎著找到了醫館門前。
已經是深夜了,醫師家的大門被胡亂敲響。
他原本以為是雨打的,直到他朦朦朧朧間看到大門被踹開個窟窿,熱雨嗖嗖嗖往裡麵灌,醫師終於清醒。
誰啊?大半夜這麼缺德,把他家門踹碎了?
轉念一想,不是雨夜大盜,要殺人奪財的吧?
他嚇得後退兩步,和從後麵剛出來,睡眼惺忪的妻子抱成一團。
“好漢好漢,有話好好說,錢都在櫃子裡,你要的話全給你,我和老妻絕不會報官,求你留我們一命!”
對方渾身滴著雨,被罩在黑色中,愈發恐怖了。
醫師閉上眼睛,靜待死亡。
“誰讓你死了,給她看看,快!”對方把懷裡的東西輕柔放在床上,一把揪起醫師的領子拖到床邊。
醫師陡然鬆了口氣,哦,暴躁的患者家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