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照開始記賬了,這是個好習慣。
但記賬之前,他說要有專門記賬的本子,既然有了記賬本子,那算盤也是必備的,筆也得用新的,代表新的開始,這樣會讓他更有動力,而且更細的筆寫出來的數字更清晰,免得坨成一團。
聶照為了節約錢而記賬,最後發現為了記賬,額外支出了五十文。
其實這倒是不打緊的,為了記賬省錢嘛,早晚都會省出來的。
每個月月初,他給自己做好計劃,一個月隻花五百文。
想法是好的
,可惜錢總是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從自己口袋飛出去,鑽到彆人的口袋裡。
譬如阿榮說:“聶大人,買點豬骨頭回家吧,保準兒新鮮,燉點骨頭湯,小月喝了保準兒能長肉,變得白白嫩嫩的。一斤兩文,三斤四文,十斤七文,買得越多越劃算。”
聶照初始還有理智:“我不會做飯。”
但經不住阿榮遊說:“這有什麼不會的,調料一扔,水一放煮一個時辰就好了,這東西多簡單,包教包會。”
聶照一想,是得買,大手一揮買了十斤豬骨頭回家,全然不顧家裡的鍋根本燉不開這些,最後十斤豬骨頭臭了五斤。
他摳摳搜搜一個月花了不少的錢,最後一對帳發現花超了,猶豫再三,做起假賬,強行四舍五入,把零頭抹掉,實在抹不掉的就挪到下個月,記作下個月的開支。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在薑月開學之前,他還是湊夠束脩,順利把人送進學院了。
薑月身量不高,因為營養跟不上,頭發又短又黃,在一眾學生中屬於雞立鶴群。
聶照掐尖兒要強了一輩子的人,不免覺得丟人,在送她到青雲書院的第一天就打定主意,今後絕不會接送薑月上下學。
薑月在家裡住了小半年,到處都是她的影子,雖然她平常不怎麼說話,但家裡缺了這麼個影子,還著實讓人心裡不太適應。
聶照第十三次躺在樹上從上往下看,沒看到薑月的身影,一怔,空落落的感覺席卷全身。
他禁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想薑月今天上了什麼課。
學院的學生怎麼樣,有沒有欺負她的。
她那麼笨那麼呆,萬一受欺負了肯定還不會找先生告狀。
正常小孩都得多喝水,在學院她今天喝了幾杯水。
中午在學院吃的什麼。
她那麼能吃,萬一因為不好意思沒吃飽怎麼辦?
要是吃飽了,有同學嘲笑她吃得多怎麼辦?
聶照越想就覺得問題越多,越想還越焦慮,不僅覺睡不著,躺在樹上都覺得渾身難受,抓心撓肝的,恨不得去書院看看她過得怎麼樣。
他閉上眼睛,睜開,太陽在東邊。
閉上眼睛,再睜開,太陽還在東邊。
再閉上眼睛,再再睜開,太陽竟然還在東邊。
他皺著眉,第一次對太陽升起不滿,衝天空豎了個中指。
好不容易等到太陽偏西,肉販阿榮開始把這幾天沒賣出去去的肉做成各種小吃,聶照在他那兒定了一斤熏排骨,過去取,回家剁成塊,擺盤,還有幾個素菜。
他靜靜欣賞自己的擺盤,覺得這簡直就是藝術品。
欣賞過後,便坐下,等待薑月回家吃飯。
此刻,距離薑月下學,還有一個時辰。
他打定主意不會去接薑月下學,不過又想,今天是薑月上下學的第一天,萬一她記不住回家的路,走丟了,恐怕更麻煩,聶照左思右想,下巴搭在桌子上,最後
安慰自己:“算了,就當是做一次好事。那個傻蛋第一次上學,讓她高興點兒好了。”
勸慰好自己,他整了整衣服即刻出門。
在他站定在青雲書院門口的時候,距離薑月下學,還有半個時辰。
書院大門外空蕩蕩的,不僅接學生的家長沒來,就來平常趁著散學期間擺攤的小販都沒來。
聶照一個人,衣衫單薄,站在料峭春風中,與書院門口拴著的那隻大狗作伴。
大狗熱情向他吐舌頭,聶照禮尚往來,小狗投我以微笑,我報小狗以石頭。
他順手撿了塊石頭丟過去,小狗都不愛和他玩兒了。
聶照不常來這邊,門童不認識他,便親切詢問:“您是學子的家長嗎?學院現在還沒有散學,您恐怕要等很長時間了。”
人家不說還好,一說,就跟聶照上趕著,迫不及待來接薑月一般。
他又氣又惱:“不是,路過。”
然後找了個就近,能觀察到書院大門的胡同,在裡麵蹲著。
胡同裡有兩隻貓在吵架,一隻雪裡拖槍,一隻四蹄踏雪,他聽不懂貓語,也覺得罵得挺臟的,下一刻恐怕就要打起來。
他衝著兩隻貓“嘬嘬嘬”了幾聲,善心大發勸慰,“彆吵架了,都是貓,有什麼好吵的?打來打去傷了和氣。”
他聽不懂貓說話,貓自然也聽不懂他說話,兩隻貓不理他,還在烏魯烏魯互罵。
罵著罵著,兩隻貓同時蹬起後腿,衝著對方撲過去,卻在半空中被人擒下。
聶照一手拎著一隻貓的後頸皮,兩隻貓扼住命脈,隻有眼珠子和嘴巴能動,甭管什麼樣的情況,也沒耽誤它們兩個互罵。
聶照把兩隻貓湊到一起,讓它們嘴對著嘴親了下:“彆吵了彆吵了,吵得我頭都大了,看在我的麵子上,親一下算了。”
兩隻貓反抗不得,瞳孔放大。
親完後,辱罵聲明顯小了,隻是喉嚨裡還烏魯烏魯的,明擺著不服。
聶照點點頭:“一口不行就兩口,來嘛來嘛。”
說著又拎著兩隻貓,讓它們嘴對嘴親了口。
這下胡同裡徹底寂靜了,兩隻貓沉默了,眼睛都閉上了,似乎略有絕望。
見它們不再互罵,聶照才把它們放下,甚至各牽起一隻爪子疊在一起:“好了,握手言和,今後不許再吵架了。”
兩隻貓鬱鬱地看他一眼,夾著尾巴飛快跑了。
聶照招貓逗狗一會兒,終於快到散學的時間。
學院外賣小吃的攤子陸陸續續支起來,什麼涼拌雞架、條頭糕、香辣菜、糖豆,應有儘有,而學子家長也陸陸續續趕來。
逐城孩子少,所以每個都備受重視,就算十五六的少年,家裡也會親自來接送。人越來越多,聶照此刻覺得自己來接薑月下學的舉動是明智的。
書院的同窗都有人來接,若她沒有,豈不是要哭鼻子?
她既然是自己養著的,那旁人有的,她也得有
。
聶照一直以為這些小攤兒的受眾是書院學子,沒想到家長來了之後,率先圍上去,大吃大喝,和身邊的人聊聊天,然後嘴巴一抹,當作無事發生,等待孩子下學。
出乎預料的事,聶照看到了李護,這個清廉正直的太守,穿著一身打補丁的衣服,蹲在地上嗦雞骨頭。
城中幾乎沒有不認識李護的,百姓和他打成一片,一起在青雲書院門口吃吃喝喝,李護一邊吃一邊嘴巴還沒停下,詢問百姓最近過得怎麼樣,收益如何,生活如何。
大家一一答複,場麵其樂融融。
按理說李護身為一城之長,理應和百姓保持距離,保持威信,但逐城都窮得鳥不拉屎了,他身上還得打補丁,城裡的人都不是善茬,他擺官架子給誰看?
保不齊今天擺完,明天就能出殯。
這也是李護的聰明之處,民風不同,父母官也應當順民風而為,他和和氣氣的,大家還挺喜歡他,至少現在沒打算弄死他換個新太守。
逐城百姓管這叫官民魚水情,朝廷說他們是破鍋配爛蓋。
李護眼睛尖,說著說著就瞧見在胡同裡的聶照,衝他揮了揮手,熱情呼喊:“小聶大人啊,你也來接孩子?”說著指指自己手裡的雞架,“要不要一起吃?”
聶照嫌丟人,彆過頭,當沒聽見。
李護時間卡得剛剛好,他嗦完雞骨頭,擦完手,問小販要點水漱漱口,道貌岸然站好的時候,學院散學的鐘此刻正好響起。
學子們陸陸續續從裡麵出來,都穿著學院的統一製服,歡快的像一條條藍色小魚。
不少孩子鬨著要吃小攤上的小吃,被父母一把拉住:“不行,外麵東西不乾淨,娘在家做了飯,回家吃飯。”
聶照分明才看見他們剛剛吃那些小吃,吃得比誰都歡快,忍不住臉頰肌肉抽動。
李寶音蹦蹦跳跳出來,牽住李護的手,李護向著聶照的方向揮揮手,示意自己走了。
薑月很好認,人群裡最矮,頭發最黃的就是她,聶照一打眼兒就認出來了。
聶照本來想等人都走了再出來,顯得自己並沒有那麼注意她,但她望著李寶音牽著李護的背影出身,夕陽下瘦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聶照就於心不忍了。
放輕腳步走過去,擺出一副不耐表情,拍了下她的肩膀。
薑月緩緩轉身,先是一愣,隨即眼睛瞪大,震驚的話都說不出來,隻緊緊抓著背包肩帶。
“怎麼?眼神這麼差,連我都認不出來了?”聶照有意戲弄她,於是這樣問。
薑月點頭又搖頭,高興地語無倫次:“不是不是,沒想到三哥你會出現在這裡!”
她的結巴早就被聶照板好了,現在說話清清亮亮的,很悅耳。
聶照早就知道自己來接她,她會高興,卻沒想到會高興到這種地步,眼睛放光,幸福都快要溢出來了,他不自覺也被她感染,順手拎起她的挎包,拍拍她的頭:“走吧!”
薑月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側,一直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快樂的像小鳥,聶照想,既然這麼喜歡,以後可以勉為其難,多接她幾次放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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