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三個字呢?”她仔細問。
“文化的文,甄彆的甄,蒙昧的蒙,家父說是大智若愚的意思。”她舒然一笑。
長輩給小輩起名,多是含了暗喻和寄托的。
顏籟的名字,也大有淵源。
曾經外公教她,他們顏姓是顏真卿的“顏”,蓋因他們是顏真卿那一脈的族人。“籟”是出自厲鶚的“萬籟生山”,合了外公的“萬山”和母親的“生生”二字。
不過這樣和外人介紹就未免太囉嗦了顏籟索性直白道:“顏籟,顏色的顏,天籟的籟。”
文甄蒙稍加思索,“顏籟,聲色相和,應該是美滿的意思。”
顏籟一下驚訝了。
見她神色錯愕,文甄蒙麵露赧色,“我是不是猜錯了?”
“不,你說得很對,我小字就叫滿滿。”
“滿滿,美滿。”文甄蒙很喜歡這個含義,俏皮誇讚道,“顏姐肯定也是家裡的團寵!”
提及家人,顏籟不再接話,隻笑笑。
“我們邊走邊說吧。”她道。
“啊,對,光顧著聊天了,您跟我這邊來。”
到了展廳,顏籟先打量了一圈布局。
五號館是臨時展館,之前的文物都已撤離。玻璃櫃後擺著之後要布置的文物紙樣,暫時都是空蕩蕩的。
展廳內還沒有布完展,室內燈光也在調整,隻有一部分燈能亮,百來平的室內看起來空寂又昏黑。
文甄蒙朝氣蓬勃地站在展廳中心和她介紹:“顏姐,在這個地方我們會設計一個立體的投影,主要是用數字技術變化展示所有藏品,把虛和實結合起來,能給遊客破次元壁的視覺衝擊。”
博物館展覽由博物館內部負責,文物局屬於上級單位,隻起一個審批備案和監製的作用。她這上級單位來的看似是手持尚方寶劍,其實也就是走個過場。
顏籟點點頭,說:“挺好。”
文甄蒙又走到一大麵空置牆麵前,抬手比劃著,“在這裡我們會設置一個可觸碰交互的界麵,在不同時間節點會有不同的交互活動,比如電子簽名屏,可聲控的大型消消樂,還有智能對話的導遊小壺。”
“聲控的消消樂是什麼玩法呢?”顏籟遲疑問。
“消消樂是以這次展館的文物為本的,玩法和手機消消樂一樣,不同的是這個必須能喊得出文物的名字,比如有三個博山爐,其中一個在右邊,就需要喊‘博山爐左移一格’,這樣就能消除三個博山爐,通關遊客還可以獲得一份精美小禮品。”
顏籟第一次見到博物館還能有這樣的玩法,新奇的同時也有疑慮:“可這種聲控的交互方式會不會打擾到其他看展的遊客正常遊覽?”
“這也是我考慮過的一件事,以往博物館都很沉默且安靜,很多遊客看展僅僅隻是走一圈,拍幾張照片,實則走出展館後很可能記不清任何一件展物了,但我私心更想通過這種靠喊的方式,一方麵增加遊客遊覽博物館的互動感,另一方麵也可以讓遊客更主動地來觀察文物的特征,從而得到更多關於美,關於文物的記憶。”
現在國家大力支持創新,體製內更是,隻要年輕人有想法,不太離譜那就一律鼓勵嘗試。
顏籟說:“這是開創性的,不管怎樣,能率先嘗試,都是有意義的。”
文甄蒙臉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道:“顏姐有沒有什麼其他建議呀?”
思索片刻,顏籟走回展廳中間的數字展櫃區,俯身指著展示區,“這裡能不能把文字結合上,比如海獸葡萄紋銅鏡,先出字幕,字幕消失後圖像再出來,這種程度能做到嗎?”
文甄蒙想了想效果,覺得是比單純物樣展示更有科普性。
更妙的是,這樣前後兩種遊戲形式也呼應上了,“消消樂”更直觀的答案就在數字展櫃這裡。
她笑道:“應該是可以做到的,這樣,顏姐,你稍微等等,我聯係一下技術公司,我們把細節再敲一遍,爭取在這個星期內定版。”
文甄蒙又跑出去了一趟,打了電話等技術公司派人過來商討。
顏籟在展廳裡慢慢走了一圈,在一個展櫃前站了很久。
她瘦削,模樣沉靜,身上帶著一種溫和內斂的氣質,像是出自書香門第,不自覺引人心生好感。
文甄蒙回來時手上拿著兩瓶鮮榨果汁,遞給顏籟道:“顏姐,喝水。”
“謝謝。”
顏籟接過飲料,心不在焉地盯著展櫃擰了一下,薄薄的瓶蓋有些摸不著受力點,手心轉紅了瓶蓋還沒打開。
文甄蒙見狀,立刻擰開了自己手裡的果汁,遞給顏籟,“顏姐,你喝我這瓶。”
“啊,好的。”
顏籟接過她打開的飲料瓶,但沒有喝,若有所思地出神。
見她一直盯著展櫃,文甄蒙敏銳問:“顏姐,這裡是有什麼問題嗎?”
顏籟攥著瓶蓋的那隻手伸出食指在玻璃櫃上點了點,“龍泉窯的青釉花瓶為什麼要放在這裡?”
文甄蒙:“這一塊都是青釉瓷器的展示呀。”
“哦?”顏籟手指搭在櫃台上,輕輕點了點旁邊展櫃,“但是我看其他展櫃的瓷器展示,要麼按年代,要麼按官窯,可偏偏這青釉花瓶是明代的,又是龍泉窯的,彆的青釉又都是清代,尤其是康熙乾隆時期藏品,這年代不統一,製作工藝不統一,和其他展櫃擺放方式也不統一,是為什麼?”
單單隻是幾張圖片,顏籟卻能一眼看出年代和官窯製藝,文甄蒙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她說得對,“那這裡臨時得撤一件展品了。”
“不用撤。”顏籟往回走了幾步,指指另一個展櫃道,“就放明代陶瓷這裡。”
文甄蒙點了點頭,有點不好意思,“我本科是文物與博物館專業,文物學也隻學了個概論,雖然平時在文物這塊會多下些工夫,有心想補短板,但和你們專業的比起來還是差太多了。”
“不用妄自菲薄,我在你這個年齡,還沒有獨立策展的能力,隻能跟在策劃師身後做跑腿助理。”
“顏姐也做過策展工作?”文甄蒙一下找到了共鳴點,大喜過望。
顏籟略提了一嘴,“大學畢業後我先在私人工作室做過文物鑒定師,後來又北上跳到了策展一行上,那時候還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麼,隻覺得能掙錢就好。”
文甄蒙“啊”了一聲,心說那可真是入錯行了,這些行當雖然都和價值不菲的藏品打交道,但收入實在微薄。
文甄蒙正想說“體製內工資也不高,怎麼會想到進文物局”,展廳大門被敲了兩下,一個男人出現在門口,道:“你好,我是途望技術公司的項目負責人,數字展廳是這裡嗎?”
她倆聞聲看去。
來的是個高個青年,烏發利落,身姿頎長如竹。
看清男人的那一刻,顏籟意外地抬了下眉。
文甄蒙出聲道:“我記得你,林先生,是吧?”
“是的。”他的聲音清朗帶著磁性。
隨著他的走近,顏籟笑了起來,口吻熟稔,“巧,原來是你們公司接的活。”
男人親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眉眼微彎,“不巧。我知道是你們單位監製,才特意爭取了這個項目,終於碰上了,歡迎領導指導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