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籟小心翼翼地鬆手,把屍體交到他手上,立刻站遠了旁觀他們仨將整具屍體抱出來。
儘管他們動作再三小心,仍然高估了屍體的堅固程度,隻聽“嘡啷”一聲響,一個黑漆漆的圓狀物掉落在地,滾到顏籟腳下,顏籟還沒看清就聽曹忌奇嚎了一聲:“唉!頭掉了!”
下一秒黑漆漆的頭骨就暴露在她眼前,單單隻是骨頭倒沒什麼,可頭骨上那可以說還算新鮮的半掛的皮膚組織讓顏籟瞬間人都麻了。
曹忌奇毫無芥蒂地將頭又撿回台麵上。
顏籟一邊有點生理性地反胃犯惡心,一邊又忍不住看,盯著他們用剪刀剪開屍體表麵黏著的布料。
那不像是衣服,更像是某種尼龍布,他們仔細挑起黏著的碎片放到盤子裡,接著開始解剖屍體。小刀從沒有頭的後脊背位置往下劃,殘破的皮膚已經像是一張燒裂的風箏皮,露出了裡麵的骨架。
那已經稱不上是人的軀體了,沒有血,皮肉焦黑乾癟,剖開那薄薄一層皮膚組織,身體內連內臟都半空了。
在他們一邊說著烤焦了內臟找不到了,一邊在腹腔內取出少量殘存臟器時,顏籟終於忍不住了,她一把摘下口罩,彎腰對著冰櫃旁的垃圾桶乾嘔了起來。
往後看了一眼,劉越見怪不怪地擺手:“鶴夢,帶小顏出去緩緩。”
顏籟是抱著垃圾桶一路吐出去的,坐在鑒定室外的椅子上,她胃酸都要吐出來了。
林鶴夢把她趕出解剖室後就轉身回去了。
她吐得兩眼發黑,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一瓶溫水貼了貼她的臉頰,顏籟扭過頭,發現是去而複返的林鶴夢。
他站在她身邊,半彎下腰俯視著她。顏籟能看到他那白得透明的皮膚暈著點點的紅。
“你……嘔!”那解剖室的味道還在她鼻端縈繞,顏籟一張嘴就想吐,她起身抱著垃圾桶就往外跑,一直到離解剖室遠遠的,她才蹲下來。
“漱漱口。”林鶴夢緊跟著她,又用水戳了戳她的臉。
顏籟這才放下垃圾桶,接過水喝了一口漱了漱。
“和以前一樣犟,老曹都想攔著你彆進去,非要進去看。”林鶴夢紮起袖子,在她旁邊蹲下,給她拍著後背慢慢地說。
她一側頭,和林鶴夢的臉相隔不到十厘米,大眼瞪小眼了會,大腦有些混亂,她理了理思緒才組織起語言道:“你怎麼到楠城法醫鑒定科來了?”
“派遣實習。”
“實習?”顏籟搞不明白了,“你不是在廣市一家公司做核檢嗎?怎麼到這邊來實習?”
而且實習不是應屆生的事嗎?他大學畢業比她還早兩年呢,怎麼辛苦奮鬥五六年,歸來還是實習生?
林鶴夢說:“我在南大讀研,研三了。”
“你……又讀研了?”
看見她不掩震驚的目光,林鶴夢想讓臉上的高興不顯得太過明顯,刻意下彎了一下嘴角,可下一秒,嘴角又不受控地提了上去。
“嗯,你現在工作還好嗎?”
他還是像一個溫和妥帖的大哥哥。
他們有近三年沒見了,彼此的人生軌道錯開了大段距離,可上天恍若有天意,兩節從不同起始點駛向不同方向的列車,在人生旅途中又相遇了。
閒聊這一會兒,顏籟感覺反胃好一些了,她把垃圾桶遠遠推開,起身回答道:“我現在挺好的,做的也是我想做的事。”
林鶴夢也跟著撐起身,說:“準備走了嗎?”
“嗯?”
顏籟扭過頭,背著雙手抻了一下身體,“沒有,我伸展運動一下。”
“要等鑒定結果嗎?”林鶴夢接著問。
“結果一般什麼時候能出?”
林鶴夢回答:“短則15天,長則30個工作日。”
倒也正常,DNA檢測,病理檢測都得要時間。顏籟說:“鑒定結果我就不等了,文物什麼時候能拿走?”
“這邊鑒定結束後,就會送去你們那。”
“好。”
顏籟將水擰緊瓶蓋,習慣性遞給林鶴夢,林鶴夢竟然也習慣性地伸手來接。她忽然反應過來,又拿回了水,道:“水我拿走吧。”
“嗯。”林鶴夢也怔了一下,緊地追問,“你要回去嗎?”
“對。”顏籟拿住了車鑰匙,握在手裡,想了想,她道,“晚上……”
算了,那些人裡除了林澄淨,他都不認識。
見了沒了後文,林鶴夢疑惑:“晚上怎麼了?”
“沒事,我還要回單位,就先走了。”
她正要走,林鶴夢又叫了她一聲。
顏籟詫異地回頭看他。
他說:“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啊?”顏籟頓住了腳步。
見她沒有答應,林鶴夢有些猶豫:“怎麼,晚上有約了?”
她是想說有,可對上林鶴夢那潔白的長睫和熠熠微閃的眼眸,拒絕的話一下就說不出口了,她卡了一下,道:“那就晚上,電話聯係。”
“好。”他笑了起來,握著她手臂的手指鬆開,又抬起停在她頭頂上,好像向她確認能不能碰似的,見她沒有躲,薄冰一樣微涼的掌心這才蓋在了她後腦勺上揉了揉,他說,“好久不見了,哥請你吃飯。”
他這聲“哥”將他們之間那層薄膜似的隔閡徹底揭開了。
顏籟鼻頭有些發酸,她扭開頭,欲蓋彌彰地“哧”笑一聲,拍了他胳膊一下,佯怒道:“行了,你那手都碰過什麼,還摸我頭發。”
林鶴夢笑著放回了手。他的手負在身後,緊了又鬆。
“你換手機號了嗎?”林鶴夢問。
顏籟撫了撫頭發,奇怪道:“沒有啊。”
“沒有就好,晚上我聯係你。”
“那晚上再見,我先走了。”
“好,”林鶴夢緊跟了幾步,直到目送她上車,又叮囑道,“開車小心。”
顏籟擺了擺手,“回去忙吧。”
走得很灑脫。
可從司法鑒定中心回文物局的路上,顏籟滿腦子都是林鶴夢。
他和三年前相比,像是變了一個人了。三年前的他身上蒙了層灰,和在庫房裡收久了的青銅器一樣,不見光澤,隻覺得灰撲撲的,滿是鏽跡。
三年過去了,他好像又被重新打磨了一遍。那鈍了的刀尖又透出些鋒芒,佝僂的肩背又重新挺拔,雖然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但看到他能這樣振作起來,顏籟是替他高興的。
三年前,兩份盒飯,總是她吃葷他吃素。
他話少,卻舍得默默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顏籟總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他。
如果不是要供她上大學,或許他好幾年前就已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沒有再被她拖累,好好的過上了自己的人生。
她該為他高興。
可心酸的眼淚還是氤氳蓄積。
模糊整個車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