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氣氛低落的下午茶最終是以大公妃從容地起身而結尾的。
“你要好好聽小姨的話。”母親從一旁的女傭手中接過披風與帽子, 微微彎下腰,對卡洛斯叮囑道,“雖然我不想這麼說, 但你也要聽父親的話。”
她彎腰時,柔順的白金色頭發垂落在卡洛斯的肩膀,與他自己的混合在一起, 難以分辨。
鬼使神差的, 卡洛斯問出了對答案心知肚明的問題:“您還會回來嗎?”
大公妃聞言愣了愣,挺直了身體,然後他聽到了她輕聲給予了回答:“當然。”
可事實是, 她沒有回來。
這個口口聲聲說會回來的女人, 錯過了他最重要的成長期, 甚至在之後的十多年裡,他再也沒見過她。卡洛斯以前不明白為什麼母親對他冷酷至此, 現在看來,她應該是沒有通過教團的辯論, 被強製要求離開了貝格裡斯。
大公妃此時還不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她此時正寄希望於春神主教的幫助,滿腹都是心事, 因此腳步匆匆,隻給兒子留下了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不要哭,卡洛斯。”一張便簽紙遞到了卡洛斯的麵前, 小姨奧羅拉用娟秀的字體在上麵寫道, “姐姐她愛著你,所以不要哭。”
放在今天以前,卡洛斯隻會把它歸類於小姨哄孩子的善意謊言,畢竟這樣的話她重複了許許多多句, 但現在——可能是重回幼年讓屬於孩童的固執又在他的身體裡活了過來,他第一次產生了完全不同的想法:
如果,他隻是說如果,小姨說的是真的呢?
如果他的母親菲奧娜贏得了這次申辯,是不是就真的能作為大公妃一直待在貝格裡斯,而他也無需度過一個沒有母親的空虛童年?
若真是這樣,他想做一個大膽的夢。在這個夢裡,他似乎能夠改變一次命運。
然而,卡洛斯很清楚,改變說著容易,做起來卻極難。
在所有人眼裡,現在的他就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彆說影響春神主教的判斷,就連憑自己的能力離開大公府邸都做不到。
但“極難”並不是“不可能”。
想在這裡,卡洛斯仰頭看向了小姨奧羅拉。
姐姐是貝格裡斯的晨曦,妹妹自然也不會差到哪兒去。與菲奧娜的光彩照人不同,奧羅拉的美帶著一分靜謐,就像是晨曦下的露珠,雖不夠華美,卻依舊令人讚歎。
這樣的美人望而生畏,卻也從來不缺膽大包天的的追求者。而其中最膽大包天的那一個……
卡洛斯抬頭看了看天色,正值下午時分,陽光正毒,一切鬼鬼祟祟的行為都將無所遁形,怎麼看都不是乾些小偷小摸的好時機。偏偏,有個人就喜歡反其道而行。
想在這裡,卡洛斯主動拉住小姨的衣袖,說道:“好熱啊,我們回去吧。”
奧羅拉點了點頭,牽著他,卻沒往宅邸走。出於避嫌和信仰的考慮,奧羅拉並沒有留在四處都是穆拉赫特痕跡的大公宅邸,而是住在後花園湖心島的樸素宅子裡,來往湖畔兩邊全靠一隻小船。
作為薩爾瓦多的信徒,她喜歡把卡洛斯帶回自己熟悉的環境,卡洛斯也喜歡這個幽靜的小島,特彆是,這裡是大公府邸裡距離貝格裡斯城最近的地方,隻需要翻越院牆,就可以到達街上。
卡洛斯現在這個身高翻不過兩米多的院牆,但是有個人能。
奧羅拉牽著卡洛斯坐到了小船上,解開拴住船頭的繩索,用小槳開始劃船。她看著瘦,實際上卻驚人的有力氣,很快便讓小船到達了目的地。
卡洛斯依靠在船頭,一邊看著小姨重新栓繩子,一邊假裝在玩水。此時,一根不太合群的麥稈矗立在水麵上,帶著一波波水紋,不斷向小船靠近。就在麥稈即將繞到船頭的時候,卡洛斯俯下身,與水下的男人麵麵相覷,然後在男人驚恐的眼神裡,伸手抽掉了他嘴裡叼著麥稈。
咕嘟咕嘟。
男人嘴裡冒出了大量氣泡,四肢在水裡撲騰了起來,隨著巨大的水花濺起,上半身迅速冒出了水麵,出水的第一件事就是頂著從頭上倒流下的湖水瘋狂咳嗽。
“咳咳咳咳!”他一把搭上了小船的船頭,摸了一把臉上的水,指著卡洛斯喊道,“歹毒!好歹毒!”
然而他的指控隻換來了卡洛斯的一臉驚恐:“小姨!這裡有個奇怪的人!”
麵對提起船槳的奧羅拉,男人趕緊的大喊:“奧羅拉,是我啊!是我啊!”
奧羅拉舉起船槳的手一頓,細長的眉毛微微皺起,目光在男人被頭發遮了大半的臉上來回打量,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沒打下去。
十分鐘後,在湖心小屋內,從湖裡爬出來的男人一邊拿著毛巾搓自己,一邊惡狠狠地瞪著卡洛斯,而卡洛斯衝他露出了一個惡魔般的微笑,然後一下子躲在了小姨身後,指著男人用哭腔說道:“小姨,他瞪我!”
男人的怒瞪僵在了臉上,然後變成了一個扭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