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踏入本格萊大街72號大門的那一刻,身後的聲音就消失了。無論是檢測儀運轉時發出的嗡嗡聲,還是洛克、妮維雅逗弄安東尼的笑語,都消失得一乾二淨,哪怕這三人一機器都還清晰地存在於他的視線之內。
不光如此,此時正值夏秋交界之際,盛夏的尾巴還沒有徹底抽離,每到夜晚,蟲鳴聲變會格外得響亮,有時甚至會吵得人睡不著覺。然而就像花園裡抽不出新芽的枯枝一般,在這座荒廢已久的花園裡,也沒有一絲蟲鳴,甚至於在走向洋房的路上,卡洛斯都沒看到一株破土的小草,相比之下,院牆之外的行道樹枝繁葉茂,展露著勃勃生機。
問題就在這裡——生機。
卡洛斯在洋房的正門口停了下來。
眾所周知,邪神及其眷屬的降臨會對所在地區的環境造成極大的破壞,植被枯萎、土地焦黑隻是小事,更有甚者還能夠河水腐敗、遮天蔽日、死傷無數——當然,對於狂熱的教徒來說,這些都是神明擁有強大威能的鐵證,也是他們四處吹噓的資本。
對於這套說辭,卡洛斯從小就嗤之以鼻。
一股力量,如果隻會放而不會收,那肯定就不能叫做掌握,一場儀式如果非要以舉行者的死亡為代價,那結果也很難說是成功,同理可得,四處拉人信教的邪神們每次閃亮登場都要弄死一批辛辛苦苦拉來的信徒……那隻能說是腦子有病。
強行與結果掛鉤的過程不叫作“真理”,隻能是牽強附會。
但如果把神明看作是一塊質量過大的隕石,這一切就說得通了。隕石砸落地麵是受到了引力吸引,而召喚咒語就是神明的引力,神明搞得一地狼藉就像是隕石無法決定自己在哪兒砸落,由此可見,祂們也需要遵循某些默認法則,信徒們吹噓的驚人事跡反而證明了他們的身不由己。
比如說能量守恒。
信徒向神明祭祀是討取神明歡心的把戲,但如果神明開口問信徒要什麼,那麼性質就大變樣了。
祂要,說明祂需要。
可是神要你的財富、健康、暗戀女孩的初吻乾什麼呢?
要麼祂是個喜歡難為人的變態,要麼就是完成你的願望需要等價交換,但祂不想自己出這個代價,所以乾脆就搞起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你所獲得的即是你所付出的,隻不過是換了個形態而已。
卡洛斯第一次發表這套言論是他第二次被拉去觀摩永恒之火教團的祭祀儀式時。在被迫“欣賞”了一係列不知所謂的行為藝術後,年僅7歲的他指著號稱是萬火之祖穆拉赫特降臨時留下的巨大深坑,問出了心中久藏的疑問,當場震得教團主教整整三天沒回過神。
照裴南德斯大公打圓場的說法就是“小孩子總有奇思妙想,我兒子打小就叛逆,主教大人先彆心急,我先回去打一頓,看看能不能搶救一下。”
答案顯然是不能。
而如今,打小就叛逆的卡洛斯站在花園洋房的門口,用腳輕輕地頂開虛掩的房門,月光擦過他的肩膀,照射進了塵封許久的屋子,像是一道利劍,劈開了濃稠的黑暗。沒有遲疑,卡洛斯徑直走入洋房內部,靴子踩在腐敗的木製地板上,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借著月光,他打量著洋房的內部。這是一棟很傳統的多層小樓,入門是略長的玄關,玄關往右,是被隔離出來的會客廳,在已經幾近散架的沙發和扶手椅旁擺放著一個等身高的巨大花瓶,牆壁上掛著幾一幅布滿灰塵的巨大掛畫,封在畫紙外的玻璃已經斑駁不清,隻能依稀辨認出人影的輪廓。玄關左邊是一扇緊閉的房門,與會客廳右側的房門遙遙相對,顯然是兩間客房。
卡洛斯從一樓正中間往上望過去,頭頂是交錯的樓梯,一直延伸到房頂,而他在往前走,便是一個黑洞洞的樓梯口,通往未知的地下。
在原地思忖了片刻,青年決定下樓。
這棟樓也不知荒廢了多久,地上積累的灰塵出奇得多,且隨著向下的樓梯不斷增加,已經到了一腳一個坑的地步,越往下走,撲麵而來的黴味與土灰味越發嗆鼻。
與擁有窗戶的樓上不同,地下室幾乎是個密閉的空間,有幾縷月光從開在花園的天窗投射下來,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彙聚成了一灘小小的“水窪” 。
卡洛斯站在最後一級台階上,注視著空無一物的地下室,昏暗的光線似乎對他沒有太多影響,青年的視線在厚到驚人的灰塵上停留了片刻,轉身欲走,卻聽到腳下“嘎巴”一聲,一個小而脆的硬物從足以淹沒鞋幫的塵土中飛出,掉落在被靴子踩出的坑中。
青年掏出了一個老式火機,單手打開金屬帽,點火閥一按,代表溫暖的橙黃色光芒在狹窄的樓梯上亮起。戴著手套的修長手指將硬物撿起,湊到火光中仔細端詳,就見這東西大概有黃豆大小,外殼近似石子,中間中空,因殘破而隻剩一半左右,可能是沾染了太多塵土的緣故,看不出原本的色澤。
收起這個意外收獲,卡洛斯轉身離開地下,順著樓梯越過一樓,直接來到了二層。與快變成灰塵樂園的下層相比,樓上兩層稱得上亮潔如新,不僅地板上的灰塵近乎絕跡,家具擺設也乾淨整潔,仿佛有人在定期打掃一般。
按照卡洛斯的經驗,這種多年閒置的空屋一般都會被流浪漢或者地痞流氓所霸占,雖然不排除以上二者擁有潔癖的可能,但無論是二樓的主臥還是三樓的兩間次臥都沒有外人居住的痕跡,陳列擺設也明顯彰顯著主人的喜好特點,不難推測出勳爵本人住在三樓,二樓則是兩個女兒的居所。
勳爵所在的三樓整個以紅金色為基調,沉悶得讓他想起了貝格裡斯的大公府邸,兩個女兒合住的二樓主臥倒是淡雅清新,壁紙上的綠藤像是一個個王冠,簇擁著掛著華麗幔帳的床鋪和精工雕刻的梳妝台。裡麵的家具全部一式二份,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靠窗的梳妝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香水,而靠門的那張上卻全是空了的花瓶。
然而即便如此,到現在為止,這也不過是一間破敗的空屋,即便處處透著詭異,但隻要不主動傷人,也隻不過是千千萬萬詭異事件中的一樁,沒有耗費人力物力一追到底的價值,這大概也是約翰停止調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