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的團年飯,叫陸檸大開眼界。
不是說菜色品類多麼的奢華鋪張,相反,是一種不顯山不露水,但精細到一種無法再進一步的程度。
光前菜中,一道本幫菜裡必不可少的糟鹵,就有五葷五素,每一種食材最多三四筷子的分量。
蝦蟹魚雞鴨肉這類都不像是普通人家,整個端上來,或者擺滿一盤子,都不見整,已經取最精華的部分以最匹配食材的方式呈現。
陸檸心道,這簡直就是將少而精發揚到了極致。
不愧是幾個師傅聯手做了一下午的。
今天依舊是兩個年輕人坐在老爺子的左右手,他很滿意,讓陸檸夾菜吃不要客氣。
陸檸不想客氣,他想每個菜都吃一口!
但是分量真的太少了。
他在外麵都沒吃到過這麼好吃的紅燒肉,像是用一種特殊的方式熬煮出來,加上肉質新鮮。
他以前從來不吃肥肉的,現在才知道,原來是以前沒吃到過好吃的而已。
但,也隻能吃一塊。
因為這塊肉隻切了四份,桌麵上三個人,他實在是不敢多夾一塊了。
想起上次老爺子還笑眯眯地說,不要這麼講究。
現在陸檸對於蔣家和蔣老爺子的“講究”,有了更深的體會。
老爺子會和管家們一起開玩笑打趣打麻將,但蔣家主人家的規矩從飯桌上,是細致到飯桌上的。
湯品也是一人一盅。
小小的,陶瓷蓋子一打開鮮味撲麵,鮮得陸檸眉毛都一跳。
勺子輕輕攪動,是蔣家改良版佛跳牆。
正喝湯,陸檸的麵前被夾來一塊紅燒肉。
他看向蔣先生,輕輕地眨巴眼睛。
蔣明易道:“再吃一塊,太瘦了。”
陸檸:……糟糕,又想起昨天蔣先生揉著自己的腰說太瘦了。
佛跳牆的熱氣瞬間熏得他臉頰要發燙了。
蔣老爺子也道:“小檸是瘦,哪些菜愛吃,你多吃點,沒事。”
蔣明易夾菜,慢條斯理地道:“再多吃,也就兩筷子的事情。”
是明著說蔣家的陳規舊矩礙事。
蔣老爺子不語,看看左手邊瘦嶙嶙的小朋友,第一次沒有跟親孫子較勁,而是同他交代:“下回小檸來,明易你先跟老陳點菜,愛吃什麼就做什麼。”
他對陸檸慈愛地笑了笑,溫和地說,“爺爺家裡是當自己家那樣,不用客氣。”
“謝謝爺爺~”
陸檸乖乖答應,繼續吃第二塊紅燒肉,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情況。
反正有的吃且好吃,那他就吃。
——大人的事情,他不懂也不管!
蔣老爺子同蔣明易聊起二月一號出國的事情,提到了幾個名字,兩人簡單說了說。
陸檸完全沒在意。
反正蔣家人的名字麼,都沒聽過;
爺孫倆說什麼回回都是打機鋒,而且每次都似乎是點到為止?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或者指東說西,完全聽不懂。
陸檸高高興興地把整桌菜所有碟子都嘗一遍,體會到一種吃滿漢全席的快樂。
很神奇,可能真的是有講究,不僅是葷素搭配,營養健康,而是所有菜吃完,居然都不會膩。
最後上了一個清澈見底的湯,鋪底的是切成小丁的蘿卜和嫩豆腐。
平平無奇,陸檸嘗一口,卻好喝得驚詫。
他想起以前媽媽說,小時候她在老家吃席遇到過一次很厲害的大師傅,收尾的那個湯就是越簡單越好喝。
陸檸沒遇到過,一直以為媽媽的意思是
——最後的湯品用來解膩,所以非常好喝。
誰曾想,原來這個湯品不是解膩,仿佛是重新激發味蕾。
陸檸喝得挺入神,真就是一口一口地在品味。
回過神發現爺孫倆都看著自己,他捏著勺子的手不自覺地放下勺子。
完蛋,不會是因為一直喝一個湯,很不合適吧?
陸檸對爺爺扯扯嘴角,尷尬。
蔣老爺子笑了笑:“小檸覺著好喝嗎?”
陸檸老實乖巧地點頭,忍不住說:“今天的菜都很好吃,特彆好吃。”
蔣老爺子滿意極了:“你和明易什麼時候住回家裡,想吃什麼也叫他們去弄來。想怎麼吃就換著法子做。”
陸檸:……額對不起!爺爺!
好吃歸好吃,住家裡還是算了。
蔣明易端著茶盞,淡淡地看他,從漂亮的杏眼裡看到了一絲“不不不,謝謝您”的意思,嘴角露出淡笑。
隨後,陸檸也喝了點茶。
三人從飯桌撤下,蔣老爺子挽著小朋友去看他精心養的一屋子盆栽。
原是下午就想帶他去看看,後麵聊彆的也高興,就給忘了。
陸檸跟著走才發現,蔣家大宅看著不高,內部也有小電梯。
十分古早,真就是文藝老電影裡的那種伸縮門柵欄式。
正好站進去三個人,再多也沒有餘地了。
他的肩膀被蔣先生虛虛地搭著,仿佛是借他的力。
陸檸悄悄瞥一眼,蔣先生人實在是高大,挺拔之餘,站姿舒展自然。
他回憶起來,似乎蔣先生很少會故意地端著,姿態是閒散優雅的,是骨子裡散發出來的矜貴氣度。
視線回到麵前的電梯,看到從一樓往上的時候,光影變化,他輕聲說:“這個電梯,都好像是電影裡的畫麵。”
如果透過電梯門,從外麵拍攝裡麵,一定是非常唯美且文藝浪漫的。
蔣老爺子拍拍他的手臂:“這個電梯,比我這個老頭子還老不少。”
原來如此,難怪這麼古樸。
陸檸仰頭看著木質的紋路,懷舊而經典,道:“那算是古董電梯啊?”
蔣家大宅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建成的?
民國早年嗎?
陸檸的肩膀,被修長的手輕輕搭了一下。
他聽見蔣先生淡聲道:“一屋子的老古董。”
他扭頭時,正見蔣先生衝著自己使了個眼色。
——怎麼像是在說老爺子也是老古董。
陸檸都發現了,蔣老爺子能聽不出來,懶得搭理。
抵達二層,走在電影裡的走廊的感覺更強烈,陸檸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壁燈光影裡的擺件、牆壁的紋路。
穿梭時光回到舊日的錯覺異常鮮明。
他無法想象,蔣先生是如何在這樣一棟房子裡長大的。
能夠像自己一樣在家裡大哭大鬨、亂跑亂跳、亂塗亂摸抹嗎?
蔣家又有何等他還不曾了解的規矩呢?
等二樓的花廳門打開的時候,陸檸才知道,蔣老爺子在微信電話裡說的綠植盆景出現在眼簾裡。
都被擺在名貴的花梨木架子上,多寶閣裡,以及用的也是頂好名貴的花盆。
陸檸想,搞不好這些花盆都是古董了。
可是,這種修剪到極致,精致到無可挑剔的盆景,同時出現的時候,是撲麵而來的壓力。
為了養成主人家喜歡的形態,枝條上會用上細細的鐵絲來固定,來強行地更改生長的方向,修剪掉多餘的枝葉,哪怕極其茂盛。
陸檸恍然間,下意識地去看身側的男人。
在蔣老爺子高興地介紹過程中,陸檸耐心地聽著,卻不由自主的、不止一次地想:
是不是蔣老爺子也會像是修剪盆景一樣去“修剪”唯一的親孫子。
甚至於,連飯桌上,也不被允許多夾一筷子的肉。
陸檸記得,最後碟子裡還是多出來一塊紅燒肉。
他吃了兩塊,老爺子吃了一塊。
所以,蔣先生是把自己那塊給了他。
陸檸忽然間心裡有些悶悶的說不出來的感覺。
仿佛那第二塊紅燒肉在胃裡提醒他:
即便蔣先生可以同蔣老爺子在口頭上有來有往地說幾句,甚至偶爾還占上風,懟得老爺子啞口無言;
但是,蔣先生並沒有真正去破壞規矩,隻是微妙地繞過而已。
那老爺子後來還說讓他以後來家裡之前,點菜什麼的,算是打破了規矩嗎?
還是隻是口頭一說呢?
陸檸茫然了。
坐下的時候,陸檸都有些恍惚。
蔣明易看出他的魂不守舍,輕聲道:“累了吧?”
手搭在他肩膀上揉捏了一下。
昨晚是兩人第一次同床,又都沒經驗,來來回回地折騰了很久。
他離開房間的時候,陸檸已經睡得不省人事。
陸檸搖搖頭,拿起剛送來的茶水抿一口,醒醒神。
陳管家送來了一些東西擺在老爺子手邊。
老爺子拿著濕巾擦擦手,拿起這些東西:“小檸,上次爺爺見你,沒有帶東西
去。今天剛好又是過除夕,所以見麵禮和過年的壓歲錢一並給你。”
“嗯?”陸檸連忙看向蔣先生
——怎麼辦?
蔣明易放下茶盞:“我用一幅字畫換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你坦然收下就行。”
蔣老爺子輕聲嗬斥:“彆瞎說。這是我本來就準備給小檸的。”
他笑著對小檸道,“一份是給你媽媽的,一對玉鐲子。一份是給你的,爺爺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給你挑了一塊手表,另外是一塊玉。再有就是取了新錢當壓歲錢。”
陸檸知道,榮城老一輩過年有個老傳統,就是從銀行取全新的、連號的紙幣當壓歲錢。
數額不會很大,但是圖個辭舊迎新的好意頭。
壓歲錢裝在紅包裡,同其他一大兩小的三個盒子一並推到陸檸麵前。
陸檸禮貌地道:“謝謝爺爺,我也代媽媽謝謝爺爺。以後我帶媽媽來看望爺爺。”
他都不知道要怎麼說,尬住。
老爺子笑了笑:“我聽明易說過,你媽媽去旅遊了。我要不是腿腳不便,我也想多走走。所以你媽媽是對的,趁著身體還健康,孩子又獨立,是該出去。沒事的,等她方便的時候,我們兩家人吃個飯就好。”
陸檸連忙乖巧點頭。
一旁的蔣明易喝著茶,問道:“之前不是有個誰,來給您送了個鐲子?放哪裡了?”
蔣老爺子都忘了這事情,被他提醒才記得,一邊叫陳管家去找來,一邊對小檸道:“有個快三十歲的小年輕,來找我辦點事。結果送我一個……一個銀鐲子。”
他都不好形容那鐲子,評判一句:“還是個外國的牌子。那給我乾什麼?真是的。”
陸檸默默地想起某珠寶品牌有個挺有名的鐲子,男女同款,前幾年流行過。
不帶鑽石的是五萬起,帶鑽的十萬起,看鑽石的數量。
他陪媽媽去專櫃看過一眼,後來媽媽覺得店裡的鐲子是玫瑰金,很不劃算,最後去樓上的黃金店買了更保值的純金手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