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還是願意拍照的,到後麵就沒有單人照,隻有和其他人的合影。
在爺孫倆的和盈利,老爺子基本都是唐裝,中式西裝。
陸檸猜測應該是一些重要場合,即便再不愛拍照,也不得不合影。
有幾張照片,蔣明易還是短短的寸頭,穿著黑色的西裝,眉宇間桀驁不馴,好像懶得拍照,一副冷冷的拽酷臉。
配上旁邊老爺子也是一副臭臉。
總給人一種,兩人是剛吵過架又不得不按頭合影的氛圍。
陸檸如獲至寶:“爺爺,這是什麼時候?”
“明易十六歲吧。”
蔣老爺子不確定,抽出照片看,反麵有日期,“十六歲半。”
陸檸瞥一年月日,心道:
爺爺您連“半”都記得呢!
明明很愛親孫子啊。
“明易那個時候已經快上大學了,脾氣也開始上來。”
犟老爺揉著拐杖,“哼,這個頭發,小檸你看看,像不像樣子?隨便去個宴會,都見不著他這樣子的小年輕,誰不是體體麵麵的?”
陸檸不敢作聲,兩眼放光地偷偷瞧著寸頭版的拽酷蔣明易。
好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惜他不認識那時候的蔣先生。
蔣老爺子雖然是在責怪孫子的發型,但說著說著就笑了,想起一些事情:“偶然我出去辦事,還有老朋友問起明易,想跟我們蔣家結個親呢。”
陸檸:這帥哥誰看了不得往家裡摟啊?在宴會上,直接套麻袋扛走!
他繼續往後翻,但一下就跳到了成年版本,非常接近現在的蔣先生。
“嗯?中間的呢?爺爺?”
陸檸推推眼鏡,好奇地看著老爺子。
蔣老爺子淡淡道:“中間有幾年他又是念書又是進公司董事局,太忙了。”
他取過另一本遞給這孩子,“這是明易姑姑的,小檸看看嗎?”
陸檸點著頭,捧到膝頭放好。
心裡卻想:話越少,信息量越大,所以那兩年一定是“非常時期”。結合駱芊說過的,曾經“和尚哥”周圍是有心理醫生跟隨,很可能是那兩年,
但他沒問。
翻開屬於姑姑的相冊,也有大金毛狗狗的照片,顯然是姑姑接替兄嫂開始照顧大狗狗和侄子。
“姑姑也好漂亮。”
陸檸輕歎,在蔣家草坪上給大狗狗洗澡的照片,是個十分健美的女性,沐浴在陽光下,小麥色肌膚,陽光開朗,一看就是被父母寵愛長大的孩子。
蔣老爺子望著小女兒,剛才的話也少了,隻是靜靜地慈愛地看著。
等陸檸翻著翻著,才發現爺爺一語不發,回神看他時,才看到爺爺眼眶泛紅。
蔣老爺子泛起苦澀的笑容:“爺爺想女兒了。”
陸檸鼻尖有點泛酸,握住了爺爺的手。
剛才爺爺說兒媳婦的時候,極儘溢美之詞,其實不也是在說自己的女兒。
此刻的無聲,更顯深刻。
蔣老爺子看著照片裡的大姑娘:“明易姑姑是個……是個好孩子。”
他不預多說,“往後還有她和明易的合影。她小時候得了兄長許多照顧,等兄嫂離開了,就開始認真照顧起侄子。”
但是也沒有多久。
最後一張照片停留在蔣明易十二三歲的樣子,是和輪椅上的姑姑合影,那麼健康的一個圓臉女孩子,到人生的最後階段卻是骨瘦如柴。
但還是笑著的。
甚至是一種有力量的、豁達樂觀的笑容。
可見,這位姑姑的內心始終強大,並未因為病魔而有分毫的絕望。
照片往後有一封信,是英文信箋,很可愛的圓字。
開頭就是:Dear Z
落款是:Stella
最後麵還有一行極其標誌的楷體中文字:彆和爺爺吵架。
隨後是三個感歎號。
顯然是姑姑寫給侄子的。
陸檸看到這個“Z”,就明白蔣先生的微信號Z。
這麼看來,那個號應該是非常私人的。
以及,姑姑對蔣先生而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蔣老爺子手指尖在女兒的親筆信上劃過,緩緩道:“明易把姑姑視作父母的,所以他姑姑走的那幾年,很不好過。”
轉念,他又語氣銳利地道,“但有什麼辦法,蔣家這棵樹這麼大,總是要有人扛住。不是他,還能有誰。”
陸檸默默地算時間,好像有點明白。
又要麵對親人過世的哀痛,又要在學校學習,再要學著如何打理公司……
蔣先生內心如何掀起滔天巨浪,陸檸不得而知,隻能看到外在的表現是
——頭發變短了,眉宇變鋒利了,神情變冷漠了。
所以,寸短的頭發,極大可能不是一般青少年的叛逆,是一種早早地麵對冰冷殘酷人生的毫無任何意義的反叛與抵抗。
陸檸都能想象,少年時代的蔣先生如何沒有私人時間,如何在老爺子的期許和鞭策中,往蔣家繼承人的身份高速成長。
人會在極端環境中,變得極端。
但蔣先生在麵臨如山崩地裂的極端之後,依舊自律、自控、冷靜,從不顯得偏激從不情緒激動,從不隨意遷怒,永遠周全體麵,甚至寬容溫柔。
所有足以引發正常人崩潰一萬次的情緒,好像都被他強行控製住了。
他怎麼做到的,不得而知。
從陸檸如今看來,他不僅做到了,而且做得堪稱完美。
隻是這一路有多麼難,任何人都無法知道了。
未曾參與這一切的陸檸,不會懂;
一路走來的蔣老爺子,也不會懂。
陸檸心中歎氣,沉重又複雜。
聽完蔣家過去的事情,陸檸回到房間入睡,抱著絨麵的圓枕。
他才想起蔣先生說,他拒絕繼承蔣家。
他好像有點懂了。
蔣先生,好像一路走來,都沒有按照自己的心意度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