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過不了幾年,話還真的就如老李頭所說,這個地方是真的要拆除了。地方上要用這塊地改建成其他的辦公用地,原來的宣傳隊辦公樓是真的要拆除了,這也就是仰後來經過宣傳隊時看到的改建工地了。
這個時候,其他的人早就已經各自忙著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了,仰亞也已經因為錄像廳的事進了‘班房’。
如果說宣傳隊的解散,宣傳隊辦公樓還能保存下來,是對於像老李頭這樣的老人的一種留戀一種懷念一點寄托,那最後把宣傳隊辦公樓拆除,就等於拆除了老人最後的希望和依靠念想了。
一直到這時,老李頭才不得不回到那個生他養他的老家和自己的‘親人’們生活在一起,也就是今天來找仰亞的、老李頭的侄子們。
其實當時,當地有關部門也是考慮到老李頭的具體實際的,也給他在鎮裡麵在住房上作了安排。可是,老李頭留戀的,就是宣傳隊裡的那一份記憶。如果隻是想要有一個住的地方,對於他來說,一米多的身軀,怎麼安排都一樣。現在,已經沒有了宣傳隊這份情感、這份留戀,他還稀罕一個住的地方嗎?
這樣,退而求其次,他隻好依著家人們的勸說,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的老李頭,雖然也有子侄們給他同樣的照顧,也有天真的侄子侄孫們承歡膝下。可是,還是趕不走老李頭老來的那份孤獨。
就這樣,老李頭算是在家裡‘熬’了這些年吧。
在這‘最後’的生命裡,除了那些戰火紛飛的年代,戰友的倒下和生死離彆,老李頭在夢中,記憶最為深刻的,就是在宣傳隊呆著的這些年,在宣傳隊裡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那些來來去去、青春的笑容和那悠揚的蘆笙以及優美的蘆笙舞。或許當年,這才是老李頭一定要呆在宣傳隊的一個原因吧。
和年輕的、充滿活力的人呆在一起,自己也會永遠年輕啊。
在‘最後’的生命裡,當老李頭知道了自己所剩的時日不多,在他的嘴裡,念得最多的,就是他想再聽一曲蘆笙曲,聽一段悠揚的蘆笙歌。他也不止一次、祥林嫂似的念叨起陳團長、仰亞、莫卯等,也不止一次地在病痛的呻吟中哼出蘆笙的曲調。
那時,老李頭雖然在宣傳隊裡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看守物質倉庫及大門的‘老人’,可是,對於蘆笙及蘆笙舞的癡迷和執著,不比宣傳隊裡任何一個人差。
就在他最後彌留的昨天晚上,他努力地最後一次睜開眼睛看著自己病床前的侄們孫們,仍然堅持著——
“我、我們,原、原來宣傳隊,有、有一個叫仰、仰亞的,他、他的蘆笙是、是吹、吹得最、最好聽的,我、我知道,他、他家在、在哪、哪個村,等、等我死、死後,你、你們能不能幫、幫我去找、找找他,叫他來、來幫我吹、吹一堂蘆笙,最、最後送、送我一程——”
老李頭說完了這斷斷續續的最後一番話,睜著兩眼看著床前的子侄們,慢慢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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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就是老人臨死前的最後一個心願,哪怕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作為子侄們,也不可能連一個自家的堂叔、堂叔公的這麼一個心願都不願意滿足吧。
這夜,子侄們收拾好了老李頭的一切,把他安放在了家族中的靈堂,然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按著老李頭斷斷續續地說出的仰亞的地址,第一個就找了過來。
其實,老李頭知道的,隻不過就是一個村,也就是他所說的‘**生產大隊’。要在一個村(一個生產大隊)裡找一個人,雖然大家是在同一個鎮裡,在沒有手機沒有電話的年代,這要找一個人,通訊工具就隻有腳了。更何況這種事情,也隻有親自登門,才能找到那個蘆笙吹得最後的仰亞,也才能把事情說清楚,也才能知道蘆笙吹得最好的仰亞會不會真的答應他們,替他們的叔公——老李頭‘吹一堂’蘆笙,最後‘送’他一程。
仰亞聽到了老李頭‘走了’的消息,確實感到一驚,但想想,從自己離開宣傳,這前前後後就將近十幾年了,人的生老病死,誰又能說得清楚。
他隻後悔當時離開宣傳隊時,答應老李頭多回去陪陪他,而自己沒有做到;後悔上一次剛剛出來,去鎮裡辦事,經過宣傳的那個建築工地時沒有進去看看,也沒有具體的問一問。而現在,十幾年過後,再一次聽到老李頭的消息時,卻是一個已經去世的噩耗。
想起這些,老李頭一幕幕的往事又出現在仰亞的腦中——
彆看老李頭隻是一個單身,可是,對於仰業他們,他就像一個家裡的老人一樣關心、愛護著仰亞他們這幫來來去去的年輕人;
彆看老李頭隻是宣傳隊裡一個後勤的物質管理人員,他對於宣傳隊這個集體,比任何人都覺得珍惜和自豪;
彆看老李頭對於宣傳隊的專業與他的‘工作’沒什麼聯係,可是,他對於蘆笙及蘆笙舞這一門民族文化,他比誰都著迷。
要不是這樣,今天老李頭的走,也許就不會再牽涉到仰亞這裡了,也不會再有人來找仰亞了。
可是,老李頭卻把這樣一個、在這個時期、在彆看來有點可笑的心願,當成自己臨死前最後的願望來委托給自己的子侄。
老李頭的侄孫,一雙焦燥、真誠而又渴盼的眼光,一直盯著仰亞,等待著這個把蘆笙吹得最好的人、自己孤獨一生而把最後的願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能給他、抑或是給自己叔公的一個滿意的回答。
這個,仰亞還能拒絕嗎?
“啊,你先彆急,你們給你叔公看的‘上山’的日子是哪天?這是不是還來得及。”
“我是第一個把我叔公收拾好就出門來找你的,其他的事情都還沒有定下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們最後看的‘日子’是哪天。我希望你能答應我,我好回去告訴大家,我們再好好地準備。”
仰亞默默地握住了老李頭侄孫的手說:
“好,我答應你,可是,這個‘仙去’的一堂蘆笙,正規的要怎麼做,我還真的不是太清楚,還有,現在,我還能不能找到這樣一夥人。”
得到了仰亞肯定的回答後,老李頭的侄孫差點眼淚都流了出來。
“好!謝謝,我也代表我叔公謝謝你,隻要你答應了,我們一定做好一切準備,我們一定等你們過來。”
說著,侄子彎下腰對著仰亞深深一躬:
“那我就回去了,希望你們能早一點過來,我叔公還在等著你們。”
說著‘侄孫’轉過身就朝著來路急匆匆地走了。
仰亞都沒來得及問他一句是否已經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