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032 三合一(2 / 2)

寒門天驕(科舉) 鑾音 18900 字 4個月前

群英會就此落下帷幕,嚴丞相以三千多萬的票數壓下其他兩位,成功拿下“最受百姓愛戴的丞相”這個頭銜。氣得其他兩家的支持者好幾天都沒胃口,摩拳擦掌勢要在下一次將場子給討回來。

群英會給大家帶來了許多茶餘飯後的談資,哪怕天氣越來越冷,都未降低大家的熱情,每天得了空,坐在桌子邊,放上一壺茶就能聊上幾個時辰。

蕭景曜收了銀子後就不再關注這些閒聊,將心思都放在了課業上。

院試在明年四月舉行,離現在也就隻有五個多月。時間緊迫,容不得蕭景曜再摸魚。

蕭家人得知蕭景曜這回賺了多少銀子後,震驚得三天沒回過神。算上錢璋給的那份分成,蕭景曜這一次就賺了三十三萬多兩銀子。這麼多銀子,在京城置辦間中等大小的宅子,足夠了。

齊氏不容分說地表示,這筆銀子作為蕭景曜的私產,家裡都不許動。蕭元青等人一點意見都沒有,還默默反省是自己太過無用,才讓蕭景曜稚齡之身就要為家用費心。

蕭家祠堂又香火繚繞,蕭子敬拽著蕭元青,整整跪了七晚祠堂,可見他們對祖宗多麼感激。

蕭景曜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熟練地給師曼娘遞藥油,讓師曼娘更好地給蕭元青揉掉膝蓋上的青紫。

這時,尹縣令差師爺登門,說是想見蕭景曜。

有了賈縣令的這個畜生的前例在,蕭家人現在一聽到縣令有請,都條件反射地感到心慌。

師曼娘更是擔憂地抱緊了蕭景曜,不願讓他再去縣衙,“就說近來天涼,曜兒不慎染了風寒,不便去見縣令大人。”

齊氏無奈,“但昨日曜兒才去了私塾。”

“那也可以不去,我就不信尹縣令還會讓捕快們來捉曜兒去縣衙見他。曜兒又不是犯人!”蕭元青暴躁,“他們敢來,我就把他們通通都丟出去!”

蕭景曜想著自己曾經見過的,喬裝打扮一番後偷偷去書局呈交自己寫的詩詞文章的尹縣令,有不同的想法,“尹縣令和賈縣令不同,賈縣令魚肉百姓,尹縣令上任至今,都沒傳出什麼壞消息,還經常下地,百姓們都說他是個好官。”

“不管他是不是好官,他都比賈縣令聰明的多,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對付我。”

蕭元青還是不同意,但蕭景曜對這位尹縣令比較好奇,對方若是對他好奇,應該在他剛上任的時候就讓自己過去見他才對。怎麼過了這麼久才讓自己去縣衙?

蕭景曜並不覺得尹縣令會對他不利,兩人並沒有利益衝突,甚至於蕭景曜連著拿了兩個案首,還幫尹縣令添了筆政績。隻要尹縣令沒有突然被賈縣令奪舍,他就絕對不會對蕭景曜有什麼惡意。

再說了,賈縣令人頭都落地了。他的死可以說是蕭景曜一手策劃的。尹縣令就算想搞點事情,也不會那麼不長腦子的挑中蕭景曜這個硬茬。

這個時候邀自己上門,蕭景曜也想知道尹縣令這是唱的哪出。

於是,蕭景曜壓下蕭元青等人的擔憂,獨自來到了縣衙門口。

陪著尹縣令上任的師爺恭敬地將蕭景曜領進衙門,不知道對蕭景曜說什麼,所以一路沉默。

蕭景曜來到二堂後,尹縣令就笑著站了起來,親自遞了杯茶給蕭景曜,“茶是溫熱的,正好暖暖手,也可以潤喉。”

蕭景曜注意到,堂內的擺設十分簡樸,不似餘縣令在時那般講究,也沒有賈縣令在時那股浮誇之氣。

個人氣質不同,生活起居等細節中就能反應出一個人的性格。如此看來,尹縣令表麵上應該是個簡樸的人。

蕭景曜恭敬地對著尹縣令叉手道:“謝大人。”

尹縣令皺紋遍布的臉上露出個親切的笑容,對著蕭景曜擺擺手,溫聲道:“不必多禮。你這位小神童,名聲如此大,我剛上任時就想見見你。不過那時正好是春耕之際,農桑要緊,正好你也要準備縣試,我也就將這事兒往後推了推。沒想到這一推,就推到了現在。”

蕭景曜連忙說道:“大人心係農桑,是南川縣百姓之福。”

“客氣話就彆說啦。我身為一縣父母官,這本來就是我分內之事。好在這兩年風調雨順,農家收成不錯,過了兩個好年。”

蕭景曜抬頭打量了一下尹縣令的神色,見他的開心不似作偽,說話也隨意了許多,笑著點頭附和,“學生每年回族裡拜年,族人均麵有喜色,說是這兩年收成好,過個肥年。”

聽了蕭景曜這話,尹縣令的眼神更為柔和,認真地誇蕭景曜,“你能注意到這一點,日後金榜題名,成了朝廷命官,若是被外放,成為一地父母官,也會是百姓們口中為民做主的好官。”

蕭景曜狡黠一笑,“就像大人一樣嗎?”

一旁的師爺低頭忍笑,尹縣令微微一愣,搖頭失笑,“我不過是做了自己分內之事,無愧於心,不敢自誇一聲好官。”

說完,尹縣令又和顏悅色地問蕭景曜,“不知你這段時間可有空,陪我處理一下事務?”

蕭景曜的腦袋上浮現出大大的問號,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蕭景曜看了看尹縣令,又看看一旁笑而不語的師爺,想破頭都沒想明白為什麼尹縣令會說出這個提議。

“大人,您若是缺人手,或許可以問一問六房的胥吏們。”

我才九歲,您這是壓榨童工您知道嗎?

任憑蕭景曜再天才,也被尹縣令這離譜的提議給搞得摸不著頭腦。

尹縣令卻搖頭笑道:“衙門並不缺人,隻是本官瞧著你天資過人,日後定然能穿上官袍。你家中並無可靠長輩,本官年長你許多,便托大指點你一番,也讓你知曉,一縣父母官需做些什麼事。”

蕭景曜心動了。

尹縣令這個提議,蕭景曜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蕭家在官場上並沒有人,蕭景曜就算金榜題名,有了官身,進了官場後,還會是兩眼一抹黑。

就算蕭景曜上輩子聽了不少機關單位退休長輩們的教導,學了一肚子的事業單位的彎彎繞繞。但現在的官製和後世大不相同,官員的職責同樣也不一樣。尹縣令願意提點蕭景曜,簡直是幫了蕭景曜一個大忙。

這一點,就連餘縣令都做不到。

也不能說餘縣令對蕭景曜不夠好,那會兒年紀還小,餘縣令就算有心提點蕭景曜,也不可能讓一個孩子來縣衙處理公務。

哪有這麼乾的?

結果尹縣令就用實際行動告訴餘縣令,真有這麼乾的。

蕭景曜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尖銳地指出自己可能會麵臨的問題,“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我不過一童子,貿然進縣衙,怕是要引起不少閒言碎語。”

“所以我隻說欣賞你,讓你在我身邊學習一段時日,並未讓你查看衙門重要事務。”尹縣令衝著蕭景曜眨眨眼,麵上竟然也露出狡黠之色,“旁人知道你跟在身邊學習,也隻會想我教導你的課業罷了。”

蕭景曜懂了,意思就是自己不進衙門,隻在後院的家屬區待著。裡頭的彎彎繞繞,三班六房的職責以及如何同下屬博弈等專業技巧,都由尹縣令私下傳授,不會落人話柄。如果有什麼要緊事,比如升堂辦案,蕭景曜也能站在圍觀的人群中一起旁聽。

這個安排沒毛病,蕭景曜當即點頭,“一切聽大人安排。”

尹縣令笑著對蕭景曜說:“那你可得去孫夫子那兒先告個假。”

蕭景曜玩笑道:“大人想來為此費心了許久,告假這等輕巧之事,竟然還讓我去?”

“你個滑頭。”尹縣令笑罵一句,“你自己課業,難道還要我替你告假?放心吧,平常的課業,我來教你。我好歹也是舉人出身,不至於連你的院試文章都指點不了。”

蕭景曜得了尹縣令這句保證,高高興興地點頭應了。玩笑間,二人的關係便親近不少,蕭景曜膽子又壯了,好奇地問尹縣令,“我當日曾見大人喬裝打扮去投票,大人何必如此,正大光明地去不也很好嗎?”

尹縣令大驚失色,“你竟然發現了?我明明隱藏得很好!”

蕭景曜無語,“您忘記我過目不忘了?我的眼力,非常好。”

尹縣令長舒口氣,“還好沒被其他人發現。”

“上位者的一言一行,都會對底下的人造成影響。”尹縣令溫和地看著蕭景曜,“我不想有人為了討好我,而讓這場盛會變了味道。”

說完,尹縣令黝黑的臉上竟然還有些不好意思,“縣令不過九品官,也算不上什麼上位者。隻是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還是需要他們仰望的大人物。”

蕭景曜認真聽了,起身一揖,“學生受教。”

尹縣令趕緊抬手將蕭景曜扶起來。他是個急性子,決定要做什麼事時,就不會浪費時間,直接問蕭景曜,“明天就來縣衙,你看如何?”

蕭景曜也很爽快,“我回去後立馬向夫子告假。”

說完,蕭景曜又轉過身去,對著一旁的師爺叉手道:“日後也要麻煩師爺了。”

師爺眉心的川字紋舒展開來,“小公子客氣了,若是小公子不嫌棄,叫我一聲劉伯就行。”

尹縣令在一旁插嘴,“叫我尹伯也無妨。”

蕭景曜立即打蛇隨棍上,笑眯眯開口道:“尹伯,劉伯好。”

兩位年紀頗大的老人家登時眉開眼笑,樂嗬嗬地點頭。劉師爺看了眼蕭景曜,又有些犯難,“大人公正清廉,飯食怕是不如小公子府中豐盛,委屈小公子了。”

蕭景曜搖搖頭,表示這都不算事,“大人不吝賜教,我這個學生厚著臉皮登門,還不給束脩,被人知道了,該羞得我抬不起頭來。這些日子的飯食,不若就讓我爹送過來,權當是學生的一番心意。”

尹縣令本想拒絕,但看著蕭景曜誠懇的表情,尹縣令推辭的話就這麼卡在口中,怎麼也說不出來。

沉默好一會兒,尹縣令才笑著摸了摸蕭景曜的腦袋,語氣十分溫和,“曜兒知禮又孝順,這很好。有賈縣令先前做下的錯事,你家中長輩定然十分擔心你。讓你爹來送飯也好,能讓他安心。”

蕭景曜心中一暖,“多謝大人體恤。”

“你還年幼,我既然托大以你長輩自居,自然要擔起長輩之責。”尹縣令再次摸了摸蕭景曜的腦袋,隻覺得手感極好,甚至還想找機會再摸一遍。

一旁的劉師爺似乎也有所意動,看向蕭景曜的目光中有幾分躍躍欲試。

蕭景曜趕緊後退幾步,無奈地看著兩位盯著自己腦袋的老頑童,“有話好好說,彆動手。”

尹縣令和劉師爺對視一眼,頓時哈哈大笑。

蕭家人聽聞這個消息後,心情十分複雜。理智上知道這事兒對蕭景曜大有好處,但感情上依然十分擔心蕭景曜,萬一他在縣衙受了委屈呢?家人都不在身邊,縣令大人和師爺都是粗心大老爺們,哪裡能照顧得好孩子?

齊氏和師曼娘心裡直犯愁。

蕭景曜反過來安慰她們,“爹爹每天都會給我送飯,祖母和娘親若是擔心,就多給我做點好吃的。準保回來後讓你們見到一個胖了一圈的我。”

齊氏和師曼娘這才笑了開來,婆媳對視一眼,自有默契,決定就如同蕭景曜所說的那樣,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

蕭元青這些人際往來上從來不會出錯,當即說道:“除了尹縣令和劉師爺的那份,其他的,我去街上買點肉食,給衙門裡的捕快胥吏們分一分。”

拿人手軟,吃人嘴軟。這幫人吃了蕭元青送去的東西,總不至於為難蕭景曜一個孩子。

蕭景曜知道蕭元青的心思,笑著給他點讚,“爹果然考慮周到,大事上有時候還是很靠譜的。”

蕭元青得意地抬起下巴,“那是,我可是你爹!”

尹縣令說教導蕭景曜,那就真的一點都不摻水分。蕭景曜的功課,尹縣令都是晚上再檢查。平日裡更多的是讓蕭景曜自己觀察,縣衙中三班六房中的彎彎繞繞。

蕭景曜這才搞明白三班六房的職責分類,三班分為快班、壯班和皂班。皂班主管內勤,快班和壯班的職責更廣,外出抓捕,站堂,傳案等事宜都由他們負責。

同為捕快,快班和壯班的捕快們顯然就比皂班的捕快們過得滋潤些。先前去抓捕劉慎行的捕快,就屬於快班,劉慎行等人平時沒少請他們喝酒。

而六房的事宜更為複雜,職責分類按六部一樣分,但因為事情太過瑣碎,需要查驗記載的地方太多,負責登記的小吏雖然在衙門裡就是個不起眼的差事,但到了下頭記載百姓們的田產家業時,那可是能要一家人性命的存在。

朝廷收稅全按這些小吏登記在冊的數目來,有些本事大的能吏,嗖嗖幾筆,就能把富戶變窮家,窮家變富戶。

要是縣令搞不懂這裡頭的門道,哪怕他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小吏們不過是不入流的胥吏,看似縣令高高在上,實則被胥吏們玩轉於股掌之間,不經意間就變成了聾子瞎子。

蕭景曜恍然大悟,“怪不得大人一上任,就先去鄉下問老農們收成如何。那時候大人就想著怎麼不被胥吏糊弄了?”

官場上下,都在博弈。往大了說,皇權和相權在博弈,中央和地方在博弈,哪怕最低一級的縣令,還是要同手底下的小吏博弈。

一方強,另一方自然就弱。尹縣令一來就奔去鄉間查看農桑之事,胥吏們知道他不好糊弄,甭管心裡有沒有想法,都會老實下來。反之,胥吏們的膽子就會大起來,收受富戶們的銀子,想辦法為他們更改戶籍上的產業,讓他們少繳稅。

蕭景曜表示學到了,以後自己要是當縣令,也這麼乾。

尹縣令還把蕭景曜帶去了田間。雖然已經入冬,但農戶們也沒閒著,他們想辦法挖水渠,希望挖好水渠後,來年灌溉更容易。還有人撿了枯葉雜草焚燒,準備給土壤堆肥,希望來年能有一個好收成。

蕭景曜跟在尹縣令身後,同他一起乾活,一點不滿之色都沒有。

尹縣令暗自點頭,問蕭景曜,“可還受得住?”

蕭景曜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神情堅毅,“受得住。”

“瞧你這一頭汗。如今你可知曉了農事之艱?”

蕭景曜點頭,“農事確實累。尹伯這是想要我知曉民生多艱嗎?”

尹縣令點點頭,又搖搖頭,歎了口氣道:“你這樣的天才,我此生從未見過。聰慧之人走了正道,必然名垂青史。但若是移了性情,以這等人的聰慧,便是天下百姓的劫難。”

“你尚且年幼,就受到了賈縣令的迫害。心智未成熟之際,我也不知道你是否會被影響。同為縣令,我可以身體力行地告訴你,這世間,從來邪不壓正,乾坤朗朗,你隻是運氣不好,碰上了一個壞人。”

尹縣令的話十分樸實,沒有引經據典,也沒有長篇大論,他隻是平靜地告訴蕭景曜,“我隻是一個縣令,所以隻能教你縣令該做的事情。你的前程遠不止於此,希望他日你身處高位,也彆忘了你現在所感歎的,民生多艱。”

蕭景曜驀地想到了嚴知府的師爺讓自己看戒石坊的事情,腦中豁然開朗,原來大家都在隱晦地關心愛護他。

看著尹縣令平靜的神情,蕭景曜重重一揖,“謹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