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們隻有一麵之緣,但從第一眼起我就覺得你不陌生,甚至覺得你長得有點像年輕時候的我,一樣的漂亮,自信。
哈哈,請原諒我王婆賣瓜。
上次你幫我介紹的茶,我帶回南陵送給幾個朋友,他們都很喜歡。我還給他們看了我和你的合影,他們誇你十分漂亮。
接下來,我想告訴你我的故事,因為你已經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自負如我,還是想在這世上留下一些印記。
我叫江幼青,1965年生於灣州市安蕊鎮漓村,父母以種茶為生。我還有一個弟弟,比我小八歲,叫江幼嶺。
父親是個強勢的人,脾氣很差。他喜歡兒子,對我和母親總是沒什麼耐心。母親軟弱,從不敢反抗,被罵了隻會躲在房間哭,隻敢在我麵前抱怨,有時還會拿我撒氣。
我從小學習就很努力,成績很好。因為我憋著一股氣,想證明我比男孩強。我盼望著有朝一日能離開漓村,像一隻鳥兒自由自在地飛。
初中時,父親想讓我退學,幫著家裡種茶。我偷偷跑去找老師和村長。在他們的勸說下,父親礙於麵子隻能同意讓我繼續讀書。
村長和老師走後,他大發雷霆罵我白眼狼吃裡扒外,罵母親生出個賠錢貨。母親一邊哭著一邊埋怨我,埋怨我為什麼不能像村裡彆的女孩一樣安分守己。
終於,我考上了南陵師範大學。
村長親自送來通知書,當著父親的麵誇我有出息。父親隻說了一句:有出息有什麼用,閨女早晚是彆家的人!
那天我就知道,我永遠扭轉不了他愚蠢的觀念。
但是沒關係,我終於可以離開家,去我想去的地方。
南陵,這裡是我夢開始的地方,也曾是我的夢魘。
一切都那麼順利,直到大四上學期,我愛上了我的英語老師——徐長之。
他是新教師入職,年輕英俊,才華橫溢,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很多女生愛慕他,在私底下偷偷談論他。
我是英語課代表,和他接觸最多。
漸漸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樣的。我偷偷看他,就像他偷偷看我一樣。我就知道,他喜歡我。
終於有一天,他向我表白,說要等我畢業。我的歡喜大過於害怕,那樣的人誰會不喜歡呢!
可是,我們實在等不及畢業。在大四下學期,情難自禁,我們偷偷地在一起了。
那小半年可真快樂啊,我以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不僅有他,還有美好的前程。因為各項成績優異,我那時已經得到留校工作的名額。
可就在臨畢業還有半個月時,不該來的還是來了。有人向學校舉報,女學生勾引男老師。更糟糕的是,我在操場上中暑暈倒,被檢查出懷孕。
事情鬨得沸沸揚揚,幾乎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了。
學校通知我父母過來處理。
父親一個人來的,他的反應可想而知。他當著所有人的麵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要跟我斷絕父女關係,叫我這輩子都彆回漓村給他丟人。
學校最終開除了我。而徐長之,在學校還在討論對他的處罰決定時,主動提出辭職了。
他跟我說沒關係,他愛我,他會養我和孩子。於是,他在外麵找了房子,做我倆的小家。他重新找了工作,薪水不高,勉強維持我們的開支。
那時,我對生活還是充滿希望,對愛情還有美好的向往。我想著等孩子生下來去找份工作,我們一家三口可以過得很好。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我到處找他,卻怎麼也找不到。這時我已經七個月身孕,身上沒有多少錢,租的房子也快到期。
正當我絕望時,一個女人出現了。她是我在南陵師範的同學,一個城裡有錢人家的女兒。她給我看了一件東西:她和徐長之的結婚證。
登記日期就在三天前。
她告訴我,她家和徐家是世交,兩人早已定下婚約。而我,不過是他婚前一個小小的插曲而已。
最後,她扔下一筆錢,讓我把孩子打掉。離開時,她告訴我,是她叫人舉報我勾引男老師。
我隻考慮了一天,就做了決定,狠下心去醫院引產。
引下來的是個女嬰。那種身體被撕裂的疼痛,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甚至後來長達五年裡,我經常做噩夢。
但當時,我一滴眼淚也沒流。
因為我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我的決定是對的。我不想孩子生下來就是私生女,跟著我吃苦,被人瞧不起。
我犯的錯,到我為止。
引產讓我元氣大傷。我休息了快兩個月,才緩過來。我用餘下的錢重新找了個簡陋的房子,找還到一份工廠流水線的工作。
一年之後,我升職成為組長,之後又因為懂英文進入辦公室做外貿業務。
工作越來越順利,我漸漸有些積蓄,幾乎忘記曾經犯下的錯誤,忘記那些讓我傷心的人,甚至買了一套房子。雖然它很小,也很舊,但好歹是我自己的家了。
後來,機緣巧合,我在二十六歲時被公司派到美國。我能吃苦,口語流利,很快適應這裡。除了本職工作,我還和人合夥開了家餐廳,生意很好。
三十二歲時,我有了更多的積蓄,在國內又買了一套房子,這次是個麵積大位置好的新房。
沒多久,我那套老破小碰到拆遷,政府補貼五套房。又過幾年,那五套房價格翻了十幾倍,那套後買的新房子更是升到十萬一平。
我依舊在國外工作,國內投資,世界各地遊玩、度假。
我再也沒有回過漓村。
這些年間,我談過三任男友。三十七歲時,我嫁給一個美國人。
他是個商人,比我小兩歲,高大帥氣。這段婚姻持續了三年。離婚時,他不得不分給我一半財產。
我又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十年。也許是年紀大了,我偶爾會想起我出生的地方。
張誌合是我的好朋友,國內很多資產都是他幫我在打理。
三年前,當我查出癌症時,我請他幫忙到灣州漓村看一看。很快,他告訴我,父親母親和弟弟都已相繼去世,隻留下一個叫江茉的女孩,在南陵讀大學。
知道他們都已離開,我算不上多傷心。說真的,當年那點親情這麼多年早已淡化,更何況我從前也曾怨恨他們。
這三年裡,我在國外做了手術,之後回國內療養,國外的資產也一步步轉回國內。知道你在南陵,我並沒有去看過你,但看過張律師拿來的照片。
聽張律師說,你自食其力,過得不算差。隻在去年五月,我二十歲離開之後唯一一次回漓村,那麼巧就見到你。
這就是冥冥之中老天安排好的吧!
我想,你一定吃過不少苦,沒有父母,受儘人情冷暖,種種艱難可想而知。
但看到你的樣子,說實話我有些吃驚。你善良、熱情、美麗、大方,臉上看不到一絲陰霾和怨恨。
那時,我就想,你一定有一顆堅強的心臟,就像我一樣。在那個瞬間,我甚至恍惚,如果當年我把那個孩子生下來,是不是就是你這番模樣?
所以,回南陵之後,我立刻找張誌合立下遺囑,等我死後,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你。
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一輩子很長,卻隻用五張紙就可以寫完。
茉茉,見到你我很高興。
希望你代替我那沒有活下來的女兒,好好享受接下來的人生吧!
江幼青留。
江茉輕輕放下信紙,心中酸澀。
是為江幼青,也為自己。
親情對她們來說,太奢侈了。希望姑姑離開的時候已經釋然。
而她,從今往後要做的就是如姑姑所說:好好享受人生。
那麼,江茉的人生就從這一刻重新開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