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讓她抄經修心,就是給她回頭的機會,隻可惜她怕是修到狗肚子裡去了。
還有小阿哥……如今孩子還小,日後大些就得挪出來,寧願讓奴才們看顧,也不能讓李氏這等心術不正之人教養,省得好好的孩子都被教壞了!
胤礽垂下眼眸,李氏也總算將自己從孩子的手裡拯救出來,恭恭敬敬道:“太子爺放心,妾身不會忘的,”王格格的法事,李氏早早安排好了,她在麵上的事總讓人挑不出錯來,又問道:“咱們小阿哥的百日,要不要也擇個吉日……”
“他滿月已經大辦過了,”胤礽搖搖頭:“百日就不要辦了,死者為大,也是為了小阿哥好,不要太張揚,壓了福氣就不好了。”
李氏稱是。
太醫在外間寫好了沐浴的湯方,小阿哥身上長了奶蘚,小孩子皮子嫩不好用藥,便洗藥草浴是最妥當的。
胤礽便讓太醫順道也給自己把了脈,太醫瞥著太子的眼色,沉吟片刻說這幾日暑熱過甚,人難免貪涼,不妨礙,飲綠豆湯兩碗解解熱就是了。
胤礽果然叫賞,這下他昨日的不舒服便有了正經出處,哪怕康熙問起來也不怕了,更不會牽累阿婉,省得旁人拿她作筏子。
胤礽賞了太醫,使了個眼色,何保忠便將人領走了。
他回了淳本殿侯著,沒一會兒果然見何保忠一身肉顫巍巍地飛跑過來,滿臉喜色,他刷地站了起來,還沒等何保忠到眼前就抬腿出去了:“去程格格那兒。”
何保忠剛從那兒過來的,這一口氣都還沒喘勻,趕緊調轉方向緊跟上,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才眉開眼笑地說:“恭喜太子爺,程格格有福,果真是有喜了!”
後殿東配殿。
李氏拿著撥浪鼓坐在床邊逗著小阿哥,他那麼大了還沒個名字,倒也不是太子爺想不起來取,而是專門等著萬歲爺來取呢,隻是宮裡頭孩子夭折得多,所以不到三歲以上站住了,很少取大名的,李氏便自己給孩子取了個阿木爾的乳名,寓意平安。
金嬤嬤俯到李氏耳邊悄聲道:“奴婢見何保忠領著太醫是上後頭去了,呆了有兩刻鐘,一個藥方也沒開,就走了,方才太子爺也高高興興過去了。”
李氏挑了挑眉毛,頓了半晌,才道:“要不說她是有福氣的。”
小阿哥咿咿呀呀地爬過來,撲在她懷裡,李氏的眉眼又似冰雪消融,她將孩子摟在懷裡心滿意足地親了又親,竟對程格格的事兒不再過問了。
金嬤嬤沒想明白,李氏也不打算解釋。
隻能說這就是命,當初先懷了孩子的是王格格,於是程格格就這麼躲過了一劫,如今她有孕,對李氏而言,也礙不著什麼。
她也不是那天生黑心腸的人,李氏將臉埋在小阿哥奶呼呼的脖頸處,閉上酸澀的眼睛,她是被逼無奈,這不是她的錯。
她現在不爭,以後的下場隻會比楊王兩個格格更淒涼。如今這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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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罩房裡,程婉蘊望著桌上搖曳的燭火發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天哪,都不知什麼時候,她的肚子裡竟然悄然孕育了一個小生命!
如今剛剛一個月。
胤礽大步進來,不等程婉蘊起身行禮,就被他直接拽到了懷裡,緊緊地抱著。他在她耳畔激動地說:“阿婉,太好了,你知道麼,我這兩日好似那判了監斬候的囚犯,你這兒是我唯一盼著的好消息!”
太子素來不是那等情緒外放的個性,他溫和有禮,就連玩鬨都帶著分寸,如今卻一副想將她抱起來轉幾圈又怕動了胎氣的模樣,在她耳邊不斷地說著高興,這讓本來心中滿是愁緒的程婉蘊都被他感染,有些安心地靠在他懷裡。
事已至此,她再怎麼發愁也於事無補,不如放開胸懷,好好想想怎麼才能順利平安地度過孕期,生下健康的孩子。
可她還是時常忍不住回想起因生子而亡的王格格,夜裡也睡不好,沒幾天竟然瘦了一大圈,太子震怒,差點將她身邊伺候的人全都拉去打板子。
而且隨著時間推移,她的早孕反應也十分嚴重,常常吐得黃膽水都出來了,太子瞧這樣不行,便一麵派人去徽州她家裡去請人,一麵奏請康熙,先從內務府找來一個麵容慈和,又十分能乾的老嬤嬤來應應急。
嬤嬤姓官,竟和她一般是徽州人士,她甚至會做徽州的糖醋燒豆腐!
夜裡,也是官嬤嬤陪著她睡,握著她的手,和她講她年輕時候懷孕的事情,沒有那麼難,也沒有那麼玄乎,還教她生產時該如何吐納呼吸,說她底子好,一定能行的。
程婉蘊漸漸安心下來,這麼過了半個月,雖然還有很多東西吃不下又聞不得,但總算將臉頰養回了二兩肉。
這時,康熙下旨要出塞親征了。
太子果然還是沒能跟著去,胤褆興奮得要命,整天炫耀他那身康熙禦賜的鎧甲,可把太子氣得黑了好幾天的臉。而太子授命監國,還要和三阿哥胤祉一塊兒督運糧草,這下更是忙得腳打腦後跟,幾乎住在戶部衙門裡,都不得空回毓慶宮。
程婉蘊幫不上什麼忙,每回何保忠回來取太子的日常衣物,她便托青杏送些烤的軟吐司、可頌、蜂蜜蛋糕之類的點心,之後何保忠都會主動過來要了,說太子爺忙得壓根沒空吃飯,最多能這樣墊扒兩口,叫她得空多做些。
太子在外頭忙,她也整日在和吃的較勁。
平日裡愛吃的那些全都不成了,油膩的吃不了、沒味的吃不了,她以前挺稀罕吃一口蔥油拌麵的,因此鄭太監特意幫她日日都熬一點新鮮蔥油,而蔥油拿來拌春菜、煮餛燉也是絕妙的點睛之筆,可懷孕後,她是一點蔥油的味兒都聞不了了。
官嬤嬤笑道:“格格肚子裡的小阿哥還是個挑嘴的呢!”
她也無奈地笑了,可不是麼。
原本她還提心吊膽,生怕像王格格那樣控製不住大吃大喝,結果自己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壓根就沒幾頓能好好吃的,青杏、碧桃為了能叫她多吃幾口,天天往膳房跑,和愁眉苦臉的鄭太監一塊兒蹲在灶頭跟前絞儘腦汁想新菜式。
唯有官嬤嬤一點也不慌,她拉著紅櫻將大芥菜洗淨曬乾,晾了四五天,把菜葉子都曬成了黃綠色,軟趴趴的,又將乾菜葉切成絲,放進陶甕裡,撒上鹽,拿手揉搓著,直到揉出一些菜汁,這才將陶甕密封嚴實,放在陰涼的牆根底下。
大概醃製了半月,開罐後便是油光烏黑、鹹香味甘的梅菜乾。
當晚,她便做了一道香氣撲鼻的梅乾菜扣肉,一層菜一層肉,肉酥軟又帶著菜乾清香,吃起來一點也不膩,梅菜也油光光,又香又鮮,而底下的濃濃湯汁用來澆飯吃也正好,程婉蘊那彆扭的胃口徹底拜服在香味醇厚的梅菜之下。
之後,官嬤嬤又做了梅菜糟魚、梅菜燒土豆以及梅菜筍湯,鮮上加鮮。
程婉蘊就靠著那一壇子梅菜,熬過了最難熬的孕反期。
所幸她早早就在膳房裡與鄭太監結下了善緣,如今不論怎麼折騰,李氏和唐格格都沒有什麼閒話傳來,唐格格還扭扭捏捏來和她換了貼身用的舊帕子,程婉蘊還沒搞明白是做什麼,官嬤嬤已經在後頭笑道:“唐格格這麼年輕,遲早也會有好消息的。”
把唐格格羞得落荒而逃。
原來她這樣是在蹭“孕氣”呢!
能吃下飯以後,程婉蘊總算放下一半的心,還剩一半的心便托付在官嬤嬤身上,她是個沉穩的人,每日辰時把她叫起來,一齊繞著院子緩步走上幾圈,開了胃口熱了身子才坐下來用早點,吃完後也不讓立馬躺著,讓她靠著青杏站兩刻鐘,再休息。
有了官嬤嬤監督,她的日常作息頓時變得非常規律。
於是皮膚也好了,臉稍稍圓潤了一些,氣色竟然比有孕之前還要好得多。
平日裡為她診脈的太醫是太子特意指定的,據說是專門給他自己和康熙看診的太醫院院正,胡子和頭發都全白了,一臉的核桃皺紋,看這歲數就十分靠譜。
唐格格送了她一隻銀質長命鎖,李氏照例送了些補品,程婉蘊現在看到補品都害怕,趕緊鎖到庫房裡去,官嬤嬤也讚同她如今沒什麼事不要吃太多溫補的東西:“補過頭容易血熱上火,那就得不償失了,平日裡吃好睡好比什麼都強。”
程婉蘊覺著官嬤嬤放在現代,怎麼也得是個兩萬一月的金牌月嫂。
有了官嬤嬤保駕護航,日子便過得很安心,唯一不快樂的便是咪咪了,它本來睡在程婉蘊屋裡的五鬥櫃上,那上頭有個貓窩,還是程婉蘊專門給它縫的。
結果懷孕後,官嬤嬤就不讓咪咪進屋子了,每日拿著掃帚嚴防死守,絕不讓它有進屋的機會,一人一貓時常對峙,青杏又是拿魚乾誘惑,又是新編了兩個藤製的貓窩放到她屋裡去,這才漸漸化解了咪咪的怨氣,勉強願意搬到青杏屋裡睡。
結果咪咪搬過去才兩日,青杏就頂著青黑的眼圈來當差,而且做著針線打瞌睡,碧桃在一邊笑得要捶地:“咪咪壓根不睡它自己的窩,每天半夜就跳上床,一屁股坐到青杏臉上睡,青杏每天都被臭烘烘的貓屁股憋醒哈哈哈哈——”
程婉蘊也笑得東倒西歪。
“你們在笑什麼?”胤礽在門口看她們主仆笑鬨了一會兒,才走進來。
程婉蘊就把剛剛的事兒繪聲繪色又給講了一遍,胤礽望著她眉飛色舞的模樣,沉重的心不由鬆快下來,他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
屋子裡的人立刻就相互使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這麼些日子沒來瞧你,最近過得好不好?”胤礽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也在細細打量她,見她穿一身碧色的家常衣裳坐著,頭上鬆鬆挽著發髻,臉上雖然素淨,卻白裡透紅,便知道她過得不錯。
“很好,官嬤嬤幫了大忙了,還沒謝過太子爺。”程婉蘊打心眼裡感激官嬤嬤。
這就好,之前王格格他沒多管,王格格用的便是李氏讓內務府撥來的嬤嬤,這回他事事親自謀劃,絕不再讓人鑽空子。胤礽聽了也笑了:“你我之間不必言謝,既然她得力,以後就讓她留在你身邊,咱們下一個孩子也能用得上她。”
“太子爺!”程婉蘊紅了臉,哪有肚子裡的都還沒生就惦記下一個的?
胤礽大笑,拿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都要當額娘的人了,還有什麼好害羞的?”
兩人挨在一塊兒嘀嘀咕咕說了好一陣黏黏糊糊的悄悄話,他後來沒有多呆,外頭還一堆的事兒要等著他處置,尤其是……
何保忠匆匆忙忙進來了:“太子爺……”
胤礽就站起來了,回身抱抱她:“我先走了,得空就來瞧你,你好好養著。”
程婉蘊也跟著送到院門,胤礽本來已走出了兩三步,卻又反常地回過身,再次走過來抱住了她。
她能感受到太子身上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不安,可他什麼也沒說,就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就鬆了手,頭也不回地踩上肩輿走了。
肩輿晃晃悠悠走遠了。
胤礽閉目養了會神,等出了毓慶宮才問:“有急事?”
“是,皇上傳旨回來了!”何保忠緊跟在肩輿一旁,神秘兮兮地小聲道,“命您和三阿哥一同接旨。”
胤礽睜開眼,麵色不改,搭在肩輿扶手上的手卻下意識握緊了。
他望向遠方天際,烏雲壓頂,似乎有一場大雨要來了。
果然……如夢中所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