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祜祿貴妃才不管三妃心裡怎麼想,她也有足夠的傲氣不理會她們。就如她姐姐一般,鈕祜祿貴妃從來不是依靠皇上的寵愛或是兒子爭氣才坐上這個位置,她坐在這裡,是因為鈕祜祿氏得力,是她身後顯赫的娘家。
隻要鈕祜祿氏不倒,她和十阿哥都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
不過……鈕祜祿貴妃翻開下一班秀女的花名冊時,望見了兩個熟悉的名字,她眯了眯眼,默念了一遍:“……程世福之女。”
鈕祜祿貴妃執掌後宮,對毓慶宮自然時時留心,她倒還沒忘記今年太子剛添的小格格是誰生的。
等秀女們依次在她麵前站開,鈕祜祿貴妃沉吟了片刻,還是出聲:“程婉燕、程婉荷近前,一起抬頭看看。”
三妃這回完全是驚悚了,一個不夠,貴妃還要選?
宜妃直接就冷哼了出來,拿扇子遮著翻了個白眼。她最看不上養小答應邀寵的事兒了,有本事自己上啊。
婉燕、婉荷結伴上前請安,又緊張地抬起頭來。
鈕祜祿貴妃見了也有些滿意,雖比不上那王阿玉,但這一對程家姐妹倒生得眉目如畫,彆有一番清麗的模樣,都是美人胚子。
她此前一直煩惱,如何能有那不起眼的法子和毓慶宮搭上關係。
鈕祜祿氏若在前朝接近太子,實在太惹眼了些,隻怕都等不到太子爺登基,就要被萬歲爺一棍子打死,她與十阿哥也是如此。
可鈕祜祿貴妃又不甘心,雖說皇上正值壯年,但這天下日後總是太子爺的天下,誰不想提前賣個好?太子爺身邊現在可就隻有一個赫舍裡氏!
誰承想,這時候卻有了現成的梯子遞來了。
通過程家這條線就足夠隱蔽……鈕祜祿貴妃越想越覺得這個法子妥帖,便和顏悅色地問道:“你們在家裡常做些什麼?”
婉燕先答道:“回貴妃娘娘的話,在家常做些針線,幫著母親料理家事。”
她聲音發顫,但回答得還算中規中矩,隻可惜鈕祜祿貴妃在她說話時瞧見她嘴裡牙黃黃的,便有些嫌棄和不滿,於是又擰著眉頭去問一旁的程婉荷:“你呢?”
婉荷深吸了一口氣,清脆地答道:“回貴妃娘娘的話,民女在家喜歡畫畫、打絡子,還喜歡聽祖母講故事。”
鈕祜祿貴妃心裡一下就喜歡了,嗯,牙齒不像姐姐,很白淨整齊。她心中已有了計較,便對一旁負責記名的太監微微頜首,那太監立刻高聲唱道:
“程婉荷留牌子、賜香囊;其他人撂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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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裡的楓樹枝繁葉茂,遮了一半窗子,程婉蘊便坐在這陰涼的濃綠深處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著小格格的小肚兜。
碧桃端來在井水裡鎮得冰涼的李子和西瓜,往常能一人吃掉半個西瓜的程婉蘊這會子卻沒什麼胃口,隻看了眼:“先放那兒吧。”再繡了幾針,還是有些心浮氣躁,程婉蘊乾脆擱了繡棚,起身道:“去看看小格格。”
小格格正在耿媽媽和索媽媽的看護下,在涼榻上爬來爬去玩,她穿了件鵝黃色的小衣服,見她的身影出現在門邊,立即調轉方向,直起身子張開短胖的手臂,不住地要她抱:“額……額……”
她頭上兩個小揪揪隨著她的動作晃動著,程婉蘊每回見她都能被她那胖呼呼肉嘟嘟的可愛模樣會心一擊,暫且忘了憂心的事兒,把閨女抱在懷裡。
小格格生得越發像她了,尤其眉眼,簡直是複刻過來的,每個見了她的人都說她是個機靈的,淨挑父母的優點長了。
她完美繼承了程婉蘊與太子容貌上的所有優點,程婉蘊的杏眼、小巧的臉型以及白皙的皮膚;太子高挺的鼻梁、豐潤的嘴唇。
嗚,她閨女真漂亮。程婉蘊將她抱在懷裡,忍不住埋在她脖子根深吸了一口,她剛吃完一萬牛乳蛋羹,渾身滿是奶香,又胖,像一顆奶棗,又像一顆綿軟的湯圓。
小格格被癢得咯咯直笑,不停地扭來扭去。
然後程婉蘊又將小格格放在小床上,蹲下來跟她玩捉迷藏,她藏在床圍一側,在閨女找不到她茫然四顧的時候,又突然探出頭來:“哈!額娘在這兒!”
小格格便興奮地手舞足蹈,衝她爬來,笑得更大聲了。
胤礽走進來,便遠遠望見這幅場景。
仲夏濃鬱的陽光裡,屋子裡被照得敞亮明朗,竹簾半卷,阿婉像個孩子似的與小格格繞著小床玩鬨,最後還一同大笑。
阿婉眉眼彎彎,她依舊打扮得十分素淨,一身青色珠繡旗裝,長發隻是鬆鬆梳了一邊發髻,發髻上斜斜插著一支嵌珍珠的青玉簪子,被陽光照得能看清絨毛的側臉,好似還是那個剛進宮的她一般,什麼也沒變。
胤礽不由怔住了腳,都不舍得進屋打破這美好的一幕。
程婉蘊隻覺四下忽然安靜了許多,才下意識轉頭看去。
“太子爺?”她驚喜道,“你回來了?”
宮裡布貴人兆佳氏生的五公主上月受封了和碩端靜公主,被賜婚給蒙古喀喇沁部杜棱郡王次子烏梁罕氏噶爾臧。
胤礽前日被康熙叫去送公主出嫁,一直送到古北口才回來,因此這幾日都不在家,方才也是剛去乾清宮複命就過來了。
蒙古喀喇沁部是蒙古諸部中備受恩遇的部落之一,去年征討噶爾丹時,更是發兵協助裕親王在烏蘭布通大敗噶爾丹。再加上喀喇沁部是蒙古諸部中距離京城最近的,用和親延續喀喇沁部對大清的忠心便顯得極為重要。
一位公主,也是對喀喇沁部去歲反擊葛尓丹、鞏固邊防的最高嘉獎。
讓太子送三公主出嫁,是康熙給這個端莊文靜的女兒的恩典和臉麵,也是為了做給蒙古喀喇沁部的人看,讓他們不許怠慢公主。
但胤礽這一路並不好受。
路上走了幾天,三公主就在馬車裡哭了幾天,最後臨了要分彆時,三公主一襲華麗的嫁衣,哭著求他:“二哥,我這輩子再回不來了,這塊玉佩是皇阿瑪封我做和碩公主時賜下的,求您幫我帶回去給額娘,也讓她留個念想。”
胤礽接過那枚同心平安扣的玉佩,沉默地望著侍衛們護送著三公主越過山關,消失在那黃沙漫卷的大漠儘頭。
他回到乾清宮向康熙複命,布貴人也在,她穿得很鮮亮喜慶,笑意盈盈地謝太子,似乎真的對很高興女兒出嫁一般:“能得太子爺一路看顧,是公主的體麵和福氣,妾身在此謝過太子爺。”
隨後又親手奉茶謝康熙:“婢妾更要謝皇上,還專門特意為公主修建了府邸,事事安排得如此妥帖,婢妾相較之下,真是個不稱職的額娘,都沒能為公主做什麼。”
康熙聽了自然舒服,很欣慰地拍了拍布貴人的手:“你是個識大體的”,還讓梁九功去庫房取蘇州新貢的錦緞賞布貴人。
布貴人謝了恩,便低頭告退了。
胤礽便也扯起笑臉,仔細地跟著與康熙說了這一路平安順利,三妹妹十分感恩戴德,臨彆前多次叩謝皇恩。
康熙聽了點點頭,歎道:“你三妹妹一向聽話懂事,不枉費朕疼她。”
對於康熙而言,和親這事沒法子,但他給愛女選了離京城最近的蒙古部落,還花了大筆銀子修建了公主府,甚至破例陪嫁了五十名侍衛,已儘了全力。
正好有大臣覲見,康熙便擺了擺手,胤礽趁機脫身。
誰知出了乾清宮,走到東二宮巷,便見布貴人帶著宮女等在路邊。
胤礽見了便知她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她想知道女兒的真實境況,但胤礽對上布貴人那發紅的眼眶,卻仍說不出口實話,隻好先掏出那枚玉佩,輕聲寬慰地說道:“三妹妹說她嫁的近,以後會常常派人寫信回來的。那噶爾臧在木蘭行圍時我見過一麵,生得高大,卻是個知禮的,請布額娘不要擔心。”
布貴人捧著玉佩潸然淚下,向胤礽深深蹲了個福,才帶著宮女離開。
胤礽望著她孤寂的背影不由長歎一聲。
回了毓慶宮,他便很想很想見到小格格,在淳本殿換了衣裳就直奔後罩房,見到阿婉和女兒那一霎那,他這幾日沉悶的心緒終於儘數散去。
“嗯,回來了。”胤礽接過小格格,單手抱在懷裡顛了顛,這孩子皮得很,抓住他另一隻手上的玉扳指不放,還用小手指在那兒摳。
胤礽與女兒貼了貼,便道:“我想了個名字給她,就叫額林珠好不好?”
康熙不會給孫女取名,胤礽可以自己取,但他從孩子出生到現在七八個月了,想了大半年都覺得不合適,方才見女兒坐在陽光裡笑,正純淨得猶如佛子一般,他心頭便冒出了這個名字。
額林珠在滿語裡特指“佛頭珠”,是珍寶之寶,也意為“不離手的寶貝”。
胤礽也希望女兒長留身邊,不要離開。
“額林珠,額林珠。”程婉蘊笑著念了兩遍,拿手指戳戳女兒的胖臉蛋:“額林珠,真好聽,以後你就有名字啦!”
兩人逗閨女玩了半個時辰,程婉蘊正張羅著讓下頭擺飯,卻聽何保忠忽然進來在太子爺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
太子爺回了句知道了,便歉意地看向她:“又不能陪你吃飯了,也不用給我留菜,今兒隻怕要在乾清宮住。”
程婉蘊還能說啥,隻能說康師傅也太黏兒子了吧!
太子爺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把程婉蘊的胃口也帶沒了,她舉著筷子對著滿桌自己往常愛吃的菜發愁,勉強挾了兩筷子,剛入口,就見被她派出去侯了一日消息的添金進來了,跪下來艱難地向程婉蘊報來個壞消息:“格格,程家二姑娘撂牌子已出宮了,三姑娘留了牌子……”
早上宋格格還使人來說都安排好了,東西也送到了,怎麼還是……程婉蘊隻覺胃部一陣翻騰,把剛吃下去的菜全吐了。
青杏碧桃嚇了半死,連忙讓人拿水和調和脾胃的藥丸來。
“沒事,隻是一時難受。”程婉蘊把她們摁住了,隻喝了一口水漱口,歎了口氣。
原本程家這樣的家世,有她在宮裡了,兩個妹妹進宮的可能性就不大。所以她一番布置,也是以防萬一罷了,並沒想著要給太子爺說,誰知竟然沒躲過初選!那她隻能趕在複選之前和太子爺通個氣了。原本程婉蘊真是不想為了這種沒影的事張這個口的,畢竟太子爺在後宮裡與鈕祜祿貴妃、四妃似乎都不親近,或許也不敢多親近吧。何況,現在內務府又換了人當家,太子爺如今一舉一動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甚為艱難。
也不知哪裡出了岔子,婉荷初選還是被留下了。這可大大出乎程婉蘊的意料,她原以為就算萬一的萬一要進宮,也是婉燕可能性大些。太奇怪了,這裡頭是不是有彆的什麼手腳?
程婉蘊神色沉重,總感覺這裡頭有彆的事摻雜著,說不定就是因為她這個毓慶宮小格格的緣故呢,有人想借程家討好太子?但為了這把程家女兒弄進宮裡是什麼意思?真是為了結交不是結仇吧?程婉蘊有時候還是很想不通這時代的人的腦回路。
碧桃又拿來蜂蜜水給她甜甜嘴,剛吐了容易嘴裡發苦,程婉蘊喝了半杯卻怪道:“怎麼感覺有些酸?”
“怎麼會……”碧桃聞言懵了,格格入口的東西她們這些做下人的都會先嘗過,剛剛她另外倒了一杯,喝的時候很甜啊!
倒是青杏驀然醒過神來,連忙去翻記程婉蘊小日子的冊子,發現小日子素來很準時的程婉蘊已推遲了大半個月,驚喜道:“格格……”
程婉蘊心頭也跟著一跳。
不會吧……她這個身子難不成是個易孕體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