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大姑姑留下一堆好東西離開後,程婉蘊終於想起來和站在那兒十分挑剔地拿起一個妝匣端詳的太子爺說了那天宴會上炭火坐墊的事情來。
胤礽聽得雙眼眯了起來。
鈕祜祿貴妃想借他的勢?為什麼?鈕鈷祿家已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他們是經曆過鼇拜一族之覆滅的,之前小心謹慎與他這個儲君維持著“相敬如冰”的關係,才是應有之理,貴妃怎麼行事突然急切了起來?
為了老十?可老十如今還小,既不能當差也未能開府,按理要為老十爭些什麼,也不該這樣早做打算才是,畢竟世事難料……
阿婉不懂這些,但他一聽就發覺鈕祜祿氏太急了,她在擔憂什麼?
從後罩房出來以後,胤礽叫來額楚。
“你避人耳目去太醫院走一趟,囑咐齊太醫留意永壽宮的脈案,看看是否有異。”
“是!”額楚心底一驚,齊太醫是毓慶宮安插的人,但太子爺非緊要都不動用他。
胤礽沒多說,讓額楚退下了。
但願不是他想的那樣,如今後宮局勢穩固,他並不希望貴妃出事。貴妃膝下沒有齒序在前的阿哥,執掌後宮不會偏頗毓慶宮,反倒隱隱示好,但若鈕祜祿氏有所不測,這權利全部放在四妃手中,就有些不妙了。
隻是鈕祜祿家的女人壽命似乎都不長,孝昭皇後也早早就走了……
胤礽暗自將這事兒記在心裡。
隨後,叫時辰還早,便又將德柱叫來,習慣性地問了問那天花牛找到了沒有。
自打聽說過牛痘可能預防天花以後,他將身邊四個哈哈珠子都派出去找那天花牛,四人如何安排則讓德柱統派一切。
胤礽還沒把這事回皇阿瑪,他預備至少要將牛找到了,證實有這可能性才寫個詳實奏折給皇阿瑪參詳,否則隻有一個道聽途說的傳聞,不足以取信皇阿瑪。
當然若是無效,也不會鬨出笑話。
聽到傳召,德柱緊趕慢趕進宮來,愁眉苦臉地跪下來回道:“請太子爺降罪,奴才無用,在京裡竟然找不到一頭正在出天花的牛,之前好不容易尋到一頭,卻是已痊愈了的,身上痘莢都脫落了,隻剩下些痘印,便取不到可直接種在人身上的膿皰。奴才想著再遣人出京到外頭去尋,又怕路程遠了,若是舟車勞頓,那病牛隻怕尋著了,也不知會不會死在路上。因此多有顧慮,還請太子爺示下。”
德柱實在有些不明白太子爺怎麼突發奇想要找那得了天花的牛,他可是聽見天花這兩個字都心驚膽戰,雖然他已經得過了。
但主子發話,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跳下去。德柱在心裡隻歎氣,隻盼著那天花牛能早點出現,這樣他趕緊交了差事,可就不用提心吊膽了。
“看來要得這牛痘,也殊為不易。”胤礽吃了一口茶,將杯子放到桌麵上,皺眉道:“你說的很是,隻管繼續往京郊鄉下、河北等地去找,一路也不必計較盤纏路費、牛價銀錢幾何,我再撥五百兩紋銀給你,你再派人去關外尋訪打聽,除了天花牛,可有天花羊?天花馬的?隻要能將那些得了天花的畜生帶回京城來就算你大功一件!回來還有賞!”
德柱嗻了一聲下去了。
胤礽便坐在書房裡繼續翻了翻醫書,他這幾日看多了各種防治天花的法子,均是失敗了的,沒有一個法子能徹底將天花根治。
皇阿瑪想出來的人痘接種術,已是最好的法子了,隻是連他也不舍得讓額林珠用這人痘以身犯險,在太醫院記錄的人痘接種記錄中,死掉的死刑犯約莫占了三四成,也就是說十個人裡頭就有三個人因人痘而死。
若是尋不著天花牛,或是這牛痘無效,胤礽也不願讓額林珠去拿命試這法子,可這普天之下,竟沒了其他辦法!
胤礽越發乾著急,但也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於是站了起來,逼著自己彆去想這事,叫人套車來,準備去太和殿看看老四老五和老八,這修繕進度如何了。
雖然把實際工作都分給了弟弟們,但胤礽也不敢真當甩手掌櫃,等下把太和殿修塌了,他們幾個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太和殿的問題主要在瓦頂破損漏雨、大殿牆麵長了水黴、柱子和彩畫金飾全斑駁脫落了,大殿內外路上的青石板也破碎許多。
他叫老四領了修繕屋瓦的活、老五除塵除黴並修繕路麵,老八則領了重貼大柱金箔、重畫彩畫的活。
一過去,就見三個弟弟坐在工房裡圍坐一桌,對著各自麵前的圖紙發愁,桌上茶都涼了,也沒人喝一口。
“怎麼了?”胤礽沒讓人通傳就直接進來,“遇上什麼難事了?”
幾人連忙起來行禮,胤禛早就想去毓慶宮裡找太子商量對策了,見太子主動過來,不由搶先道:“二哥,之前這太和殿的屋瓦都隻對瓦片進行日常保養,從來沒掀起來過,我前幾日讓匠人掀起來一瞧,這下頭的梁木全汙糟爛了,幸好發現及時,否則這屋頂真要塌了!原來漏雨的根子不在瓦片上頭,在梁木!”
胤祺也站起來,臉上煞白煞白的,道:“二哥,我這青石板下頭是縱橫交錯的明溝暗渠,結果您猜怎麼著?在暗溝裡疏通的時候從裡頭耙出來好些碎了一地的白骨,還有兩三個頭蓋骨!老天……這是不是得交給刑部啊!”
屍骨剛扒拉出來的時候,可把胤祺三魂七魄飛了一半,嚇得拔腿就跑,嚷著四哥救命就衝進大殿裡,一個助跑跳躍就掛在了匆忙趕出來問怎麼了的胤禛身上。
胤禩那兒倒還好,他年紀最小,等兄長們都說完了才站起來小聲道:“二哥,工部送來的金片,感覺成色不大好……”
得,這是沒一個順暢的了。老四那是整個太子殿的木構件都有問題,這是要大修了,得叫戶部再批點銀子來,跟戶部要銀子和虎口拔牙也沒什麼區彆了;老五那更離譜,案子都牽扯進來了,得讓刑部跟著摻和;老八那頭八成又是貪腐的問題。
胤礽坐在弟弟們身邊,也想歎氣了:“罷了,這些事都不是咱們能擅決的,回頭一塊兒給皇阿瑪上個詳細的條陳,把事情都說清楚,誰有空白折本的?你們現在就寫,寫好了咱們晌午過了掐著點就去找皇阿瑪,這事兒不能拖延。尤其是胤禛那屋瓦的事,春季多雨,得趕緊動工,防著這屋頂真塌了。”
弟弟們都應是,連忙找折本寫折子。
胤礽讓他們寫著,又順道去上書房盯著那幾個年紀小的猴子們讀書,給他們批改課業,如今還在上書房裡讀書的,就是九、十、十二、十三、十四以及那蒙古小黑狗哈日瑙海。
胤礽想到哈日瑙海,就想到額林珠,然後就忍不住牙癢癢。
等滅了葛爾丹,就得跟皇阿瑪諫言,讓他把這小黑狗送回草原上去!彆老在宮裡頭住了,這麼多公主,老大膝下就有四個,怎麼就跟他的額林珠要好呢?(胤礽已選擇性忘了大阿哥已出宮建府,他的孩子自然也都養在宮外的事了。)
養得水靈靈的大白菜叫狗啃了,誰能舒服!要不是看在夢境裡頭,他還算有情有義,胤礽現在就想給他扔出宮去。
結果他正想著這哈日瑙海的事兒,那哈日瑙海就犯了事了。
胤礽頂著春日舒朗的陽光,原本心情還算暢快,結果還沒等進上書房的門,就迎麵飛來一本濕噠噠的書。
胤礽下意識側頭一躲,書擦著他臉掉在了地上,他彎腰撿起來一看,是一本《論語》,裡頭紙張都黏成厚麵皮了,抓在手裡濕噠噠的爛得不成樣子。
再一聽,那屋子裡鬨哄哄的大呼小叫著,授課業師也不知去了哪裡,胤礽臉就黑了,大步進去一瞧,嗬!這幾個皇阿哥有站在桌上的、有踮著腳看熱鬨的、有叫好起哄的,還有暗地裡拉偏架的——
人群中央,十三阿哥胤祥與那黑黢黢的哈日瑙海正扭打在一起,打得難解難分。
十三比那哈日瑙海大上一兩歲,很有習武的天分,反倒黑狗子這小子不像其他蒙古王公的孩子壯實,瘦巴巴的,一個不防已經被牛犢子般的十三掀翻在地,用手肘死死壓在地上,嘴角都在地上擦破了,十三對他大吼:“服不服!你服不服!”
哈日瑙海拚命掙紮,眼眸凶狠如狼崽子,緊咬牙關也不開口服輸,尋了個間隙,他腰部用力,兩條腿蹬了起來,又掙脫了十三的鉗製,在十三撲過來前利落爬起身來,一個抬腿將十三狠狠踹了出去。
“呼……呼……”哈日瑙海喘著氣拿手抹去嘴角的血痕,小小年紀已有了極為刀鋒寒鐵般的眼神,好一匹草原狼啊!
胤礽又將視線落在仍拍手叫好的弟弟們身上,胸中怒焰沸騰,越發生氣——好啊,這麼多人聯起手來欺負人,還是以大欺小!他這些弟弟可都出息了!
胤礽悄沒生息地走到他們後頭,背手冷臉瞧著,結果竟然都沒人發覺,倒是周遭伺候的太監眼尖刷刷刷地跪下了。
太監們擠眉弄眼想提醒自家的主子,結果剛想張嘴就被何保忠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瞪了過來。於是隻好繼續瑟瑟發抖地伏在地上。
太監們不約而同在心裡哀歎:我的爺,您自求多福了!
胤禟與十四阿哥胤禎此時最為囂張,爬在桌子上又蹦又跳,張牙舞爪地大喊:“十三!十三!彆慫!打他!你打他啊!”
在兄弟們的起哄聲中,十三有點抹不開麵子,又像繃緊的弓弦衝了上去!
哈日瑙海也不膽怯,他眸光堅毅,緊緊抿著嘴,穩穩地沉下身子,做出了摔跤的動作,胤礽一看就吃了一驚:這小子人小膽大啊!他竟然想在年齡體重都在劣勢的情況下,將衝過來的十三背摔過去!
不能讓他們再打下去了!玩鬨就罷了,都動真格打出火氣來,就沒必要了。
胤礽當機立斷走到胤禟和胤禎身後,掏出折扇狠狠給了這倆小混蛋腦袋一下,冷嗖嗖地發問:“打誰啊?”
“哪個不長眼的敢敲爺的腦袋!是誰!”
胤禟和胤禎氣急敗壞回頭,然後倆小滑頭就腿軟了,連忙麻利地爬下桌子來,十分識時地跪到胤礽腳下,兩人不約而同一臉訕笑:“二哥你來啦?”
胤礽獰笑著活動了下手腕,從何保忠手裡接過馬鞭,在空中抽得啪啪作響:“禮義廉恥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都給孤滾過來跪好!!!”
太子爺在上書房打弟弟打得熱火朝天,程婉蘊原本正坐在躺椅上吃腸粉也吃得分外舒服,結果忽然之間,沒點征兆就感覺底下那熟悉的濕漉感來了,她低頭一看,不是羊水破了,是見紅了。
她還有心思可惜:她今天穿得藕荷色的新衣裳,這下可糟蹋了!
“官嬤嬤。”她淡定地吃完最後一口腸粉,放下碗,“去把穩婆叫來吧,順帶遣人去告訴太子爺一聲,我這是要生了。”
一回生二回熟,程婉蘊這回是自己挺著肚子走去產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