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夜遊 程婉蘊與太子爺熟練地換上了平頭……(2 / 2)

清朝雖然有鹽運禦史,但這個機構可不是咱們後世的市場監督管理局,而是用來圍剿私鹽的。因此,清朝鹽業如今看著無比興旺,但盛極必衰,這裡頭已經埋下禍根了。

被壓迫壓價的鹽場灶戶、被迫食用加高劣質官鹽的百姓、禁止不絕的私鹽泛濫,這些全都在侵蝕鹽業的根基。程婉蘊看過電視劇,所以知道這製度最多就到乾隆朝了,也就再吃幾十年紅利罷了,嘉慶時官鹽已經全麵滯銷,兩淮地區八成的人都在偷偷購買私鹽。

當然官鹽價格居高不下,也不能光怪鹽商,瞧瞧今日那些鹽商、官吏、官商女眷之間多麼融洽、友好,鹽商們又是怎麼揮金如土地“伺候”主子的?

這樣的場景隻怕日日都在上演,鹽商不抬高鹽價,根本滿足不了官吏層層敲詐勒索。程婉蘊是歙縣人,所以很清楚辦理一個行鹽的“營業執照”有多難,官府明麵上規定隻要一二千兩,但裡頭手續繁雜,可不是一個部門、一個窗口能辦得完的。

聽到這裡,是不是覺著十分耳熟?

後世也是大大領導了,才開始做什麼“線上辦”、“一次性辦完”的改革。在程婉蘊小時候那個年代,要去窗口辦什麼業務,不請辦事人員吃個飯、塞點小紅包,那都是一拖再拖很難辦成的,但幸好後世的大大,很有治貪腐、自我改革的決心。

如今辦事又簡單了起來。

但在清朝,想要辦一本鹽窩子,每層官吏都要敲詐勒索一次,說是一二千兩的手續費,最終沒個幾萬兩下不來台。而且辦下來以後,除了這本營業執照規定要繳納的課稅之外,每年要繳納的各種雜費高達92種!

什麼窩單費、請單費、照票、引目、護照、桅封費,水程費,你的鹽場生產完鹽,各院司監要批五次公文,你運鹽到港口,要給停船費、船位費、裝卸費,去交稅要給各衙投文費,蓋章要給烙印編號費,走運河每個口岸要給一次水程費,港口放行要給放行費,名色百出,防不勝防。”

這些雜費加起來,每年就得花費百萬兩,而真正能進到國庫的,不過一個“綱本課稅”罷了,其他都被各級官吏吞掉了。所以,賣鹽,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賣得起的,人人都以為這些鹽商是當了鹽商以後才得以富甲天下了,隻看到他們過得奢侈,但有沒有可能,他們在成為鹽商之前就是各地豪強富戶了?

官鹽這種東西,普通小商人乃至於小官是絕對玩不轉的。

所以為何各鹽商都拚命供家族子弟讀書?為何他們年年都要回家鄉建書院、非常重視教育,為何說鹽商不僅促進經濟發展,還促進了揚州文化繁盛?為何程世福這樣傻、這樣窮,吳家也要把嫡女嫁給他?是因為他們打不過,隻能加入啊!

家族裡沒人做官,這樣一套下來,一個鹽商用不著兩年就能破產。

所以,如果就這樣放任不管,等到幾十年後,鹽業衰敗、國家收不上稅、各碼頭數十萬船工也近都失業,不僅僅是揚州,整個大清都將麵臨進退失據的局麵。

嘉慶不得不改革鹽務、下狠手整飭江南湖廣大吏,也是因為鹽業作為大清這個國家的支柱產業,再不革,就要拖著整個國家糜爛垂病了。但他整飭又整飭、彌縫又彌縫,而銀價愈昂(隨著工業革命,西洋漸漸開始限製白銀流入清朝,華夏不是產銀區,全仰仗進口),私充愈甚,官銷愈滯。

因此,鹽政不僅僅關係到揚州一座城市的興衰,還關係著千千萬萬人的飯碗口糧,這不僅僅是老百姓的事情,直接威脅的是整個朝廷的統治。

果然,太子爺比她聰明得多,她能憑借後世而知曉的事情,太子爺卻經一袋鹽便窺見了利弊,比她想得更明白。太子爺沉思的時候,下意識去看遠處江麵上的大船,這揚州的碼頭,如果沒有鹽運,這上頭有多少船工、鹽商要破產?有多少條船從此擱淺?在揚州,鹽政就是大多數人的利益,包括朝廷。

從這個角度點醒太子爺是最好的。

雖然這樣把他從繁花如錦的揚州裡拔出來去看裡頭的汙糟很殘忍,但……程婉蘊低頭去看德柱手裡拎著的那一包鹽,她的本意其實很小……她想讓老百姓能吃上便宜又好的鹽。也希望鹽商能當個好鹽商。後世的鹽都隻要一兩塊錢,清朝的鹽,竟然要三百塊?這和苔灣的雞蛋有什麼區彆?

程婉蘊想到後世的煙草,這玩意也算養活了半個兔朝的軍工啊……

有陽光就有黑暗,程婉蘊想到她以前和某國企對接的時候,就發現他們某項“專款”根本用不完,這些專款又被製度規定不能挪用彆處,於是他們就想出了花樣百出的理由去花這筆錢,比如辦這個項目的專項培訓,但就不在本地培訓,今年海南明年西安後年杭州,全國跑。然後還要辦交流會議,也是到處去辦,辦的地點專門選那些風景秀麗的城市。

然後又為了培訓聘請專家、老師,這些人與他們都是關係極好的,培訓費到專家的公司轉一圈,明麵上貨比三家、審批手續齊全,還開正規發票,實際上專家公司開票會多收13的稅點,然後這個稅點專家沒要,而是底下換成現金給了這板塊的負責人。

之類的手段,太多太多了。後世都無法杜絕,水至清而無魚,古代鹽運這種大肥肉,自然沒辦法有人可以拒絕。

朝廷不能沒有鹽商、也不能沒有鹽稅,但均衡鹽價其實是可以做到的,雖然治貪腐“永遠在路上”,但設計個籠子,讓這些貪官在籠子裡跳舞,就像後世的“八項規啶”一樣,否則乾隆敗光家底以後,可憐的嘉慶朝立刻就會麵臨財政危機,課稅收不上來,鹽賣不出去,全年稅收直接砍半,到了道光,就再也抵擋不了殖民者的腳步了。

揚州多巷,巷子又四通八達、幽深寂靜,程婉蘊與太子爺心裡裝著事情,因此在一條青磚雕刻,絲毫不顯山露水的小巷子裡被人叫住,都不知道這人是從哪裡躥出來的。

那人應當是個年輕人,身量不高,側身緊緊貼在牆壁上,他背後就是另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巷,隻要情形不對他立刻就能轉身逃跑。

這人帶著鬥笠,低頭看不清臉,身上穿著細棉布衣裳,但手粗腳粗,一看就是個過多年乾苦力活的人,隻聽他壓著嗓子發問:“你們是不是要買鹽?我手裡有便宜不摻沙子的好鹽,你們要不要?上好的粵鹽,隻要40文一斤!”

程婉蘊:“……”

胤礽:“……”

程婉蘊簡直忍不住對他生出一點憐憫了,到太子爺跟前賣私鹽,這這這……但這個價格真的很香啊!若是平頭百姓,肯定會忍不住買的。

德柱也默默收回了放在腰間的手,他腰帶裡藏著一把匕首,他還以為是劫道的呢,沒想到是個跑來撞運氣的私鹽販子。他扭頭望了望巷子口,心想,他們恐怕一從鹽鋪出來就被盯上了,這人肯定還有同夥幫襯。

“我們已經買好鹽了,不用了。”胤礽的眼睛落在他的手上,這是一雙腫脹發白的手,是鹽場裡的灶民最常見的手,長期煎煮鹽水,手上的皮都會被泡爛……這人是灶戶。

所以他開口便是拒絕。

灶戶過得苦,胤礽不忍心追究了,但回頭是一定要去兩淮鹽場走一走了!

誰知,聽他這樣說,那私鹽販子竟然不放棄,反而冷笑道:“不是我說,您啊,回頭仔細篩篩您手裡那一斤青鹽,裡頭能篩出半斤鹽來,都算不錯了!我這一斤可是實打實的鹽,您要是信不過我,咱們可以當麵過篩,還隻要四十文。”

胤礽悠悠地歎了口氣。

程婉蘊眼睛一轉,扯了扯太子爺袖子,做出一副心動的模樣:“那我們也買一斤試試,若真如你說的,再找你多買些,可好?若是你騙我們怎麼辦,回頭上哪裡找你?”

“行,隻要一斤?不多囤些?”

“先要一斤,萬一你騙人怎麼辦?至少買官鹽的,人家鋪子在這跑不了。”

那人一邊解後背的鹽袋子,一邊大聲冷笑道:“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外地人,那些鹽狗就是賣你三百文一斤沙子,你也不敢多嘴,難不成還真的敢去找他們理論?哈!那明兒你家老爺就得去衙門大牢裡拿銀子把你贖回來了!”

這人語氣很是偏激,好像和鹽商有深仇大恨一般。

那鹽販子走上前交貨收錢的那一瞬,德柱如同鷂鷹撲兔,猛地衝上去,一個扭臂就把這鹽販子撲倒在地,那鹽販子頭上鬥笠在掙紮中脫落,程婉蘊與太子皆愕然。

雖然臉曬得很黑,但這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才是個半大孩子,頂多不過十五六歲!

誰知道出去夜遊揚州,竟然還抓了個私鹽販子?

但太子爺沒虐待他,給了他一間屋子,還讓太醫去給他看手,程婉蘊讓人下了碗熱氣騰騰的麵條給他吃,隻是讓德柱在門外看著他,暫且不許他出來。

程婉蘊與太子這頭在頭疼怎麼處置這小小年紀就販私鹽的少年,另一頭,紫禁城寧壽宮內,額林珠跟弘晳也闖了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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