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 咱們相識也有十二年了。”太子爺醉得渾身滾燙又軟綿綿的,親過她以後,就把頭靠在了她的肩上, 忽然說了這樣一句。
程婉蘊愣了愣,才笑道:“額林珠都十歲了,弘晳也八歲了,怎麼二爺這才發覺時日過得快呢?”
她肩頭傳來太子爺的悶笑聲,以及一聲輕輕的:“是啊, 日子過得真快。”
程婉蘊覺察到太子爺的聲音有些不對勁, 他靠在她肩頭也不動了, 但她知道他是醒著的,也知道他醉意漸漸過去了。
可是他想讓她覺著他還醉著。
程婉蘊便一動不動,裝作什麼也沒感覺到, 隻是拿手掌撫過太子爺的背脊, 就像弘晳和額林珠小時候睡不著時一樣, 她也是這樣靜靜地攬著他們, 靜靜地撫摸他們的背,這樣做能讓他們平和下來,慢慢放空頭腦。
果然,這對太子爺也是有效果的,他故呼吸平緩安定了下來,雖然還是不願意抬頭。
良久,他才突然沒頭沒尾地說:“額林珠有你這樣的額娘, 是她的福氣。”
程婉蘊一開始沒想明白太子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便沒有接話。等後頭太子爺忽而又說了一句:“原先是我錯了啊……實際上並不是我覺得好的,兒女也會覺著好,你與我就不同, 你是個好額娘,你即便不舍得她遠嫁,也想著她能開懷就好。經了你昨日一番話,如今我這才明白了,為何明明有些父母是極愛惜子女的,子女卻偏不領情,根結是在這裡。”
一言蔽之,身為父母,你給子女的愛,是子女需要的嗎?程婉蘊是後世魂魄,自然懂得尊重額林珠,不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她,讓她像深林樹木順風自在生長,而不是給她修剪成精致的城市園林景觀。
但太子爺能注意到這些,就是因為……他曾經或者一直被自以為是的父愛傷及自身了。
康熙身為父親,他愛他的兒子嗎?愛的,他自幼父母早亡,沒有享受過天倫之樂,所以他對親情兒女是有一些期待的,但他犯了父母的通病,就是把子女都當成自己的作品。
太子爺無疑是其中受到“關愛”最多的那個了。
程婉蘊緊了緊手臂,低頭抱住太子爺,輕聲問:“二爺,若是不生在帝王家……或是不做太子,您想過怎樣的日子?”
胤礽被問得一怔。
如果他不是太子,他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他喜歡什麼?他想做什麼?
胤礽想了很久,卻答不上來,他苦笑道:“我不知道……”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位置而存在的,而這副太子的外衣,已經烙在他身上了,嵌入了他的皮肉,撕下這副皮囊,下頭是一片空妄,他早就沒了自我。
“現在想想也還來得及。”程婉蘊鼓勵道,“您之前說采菊東籬下,那就做陶淵明如何?或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李白?瀟灑一生也不錯?或是就做個無名無姓的販夫小卒?庸庸碌碌地過一生?”
胤礽抬起頭來,眼中有了新的光:“不,陶淵明避世頹唐,李白狂傲不羈,當個小販庸碌一生也太過無能,既然來到這世上,不論是否在帝王家,自然也要做個於家國天下有用之人!”
程婉蘊笑眯眯地一拍手道:“啊,若是這樣的話,那您現在就可以做這樣的人啊。”
胤礽愣了一下,他旋即無奈笑開,他若是還聽不懂程婉蘊言下之意,就白活了,於是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哪有你這樣開解人的。”
“也不算開解,”程婉蘊伸手去捏胤礽的嘴角,“就是盼著您開心一些,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等待與忍耐不一定是壞事,您說是不是?”
看開些吧太子爺,程婉蘊太心裡微微一歎,日後若真的走到那一步,再悲哀不遲,如今有一日光陰就要快活一日最好。
一樣想到了夢裡那孤寂而死、親族儘毀的結局,他哪裡有頹唐的餘地?胤礽深深一笑,認真地望著程婉蘊:“好,莫道桑榆晚,我一定讓咱們都能看見為霞尚滿天的那一日。”
隔日一大早,額林珠就悄悄溜出去牽了馬,和哈日瑙海一起騎馬去了,還打了兩隻野兔、一對野鴨子,等程婉蘊起來,這倆都已經騎得頭發都汗濕了,兩人緊挨著蹲在院子裡看著三寶殺鴨子。
額林珠撐著下巴說:“這野鴨毛挺好看的,善和,你去挑幾根留給我做毽子。”
哈日瑙海立刻說:“我會做,我給你做。”
於是兩人又親自挑起鴨毛來,程婉蘊懶懶地身了個懶腰,坐在廊子下頭等著青杏擺膳,一耳朵聽著額林珠說這個好那個好,一耳朵聽著弘晳在屋子裡朗朗讀書聲。
聽得她眉眼聳拉,差點又要睡回去。
沒什麼正事做,隻是為了消磨光陰而消磨光陰,這日子,悠閒啊。
即便已經快要立秋了,但這日頭一大早就很烈了,因此早上程婉蘊讓人預備的綠豆粥、玫瑰豆腐乳,幾碟子脆爽的醃製小菜。
她自己不能吃太過寒涼的,因為另外備了一份雞絲粥、幾塊棗泥核桃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