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談完,胤礽還去見了程世福一麵,把方才和老四一起琢磨的想法都和他說了一通,程世福拱手道:“還是太子爺和四爺思慮的周到,臣就沒想到這一茬,明兒朝會,臣心裡有數了。”隨後程世福又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撓了撓頭問道:“不知側福晉可好?”
胤礽無奈地把阿婉和孩子們的近況都和程世福說了一通,說得程世福笑如菊花,美得冒泡。
當初他升官,胤礽都沒覺著他那麼高興呢。
該通氣的通過了氣兒,從戶部出來,胤礽就聽說惠妃剛提著甜湯去了乾清宮,隨後沒多久,乾清宮就傳出了口諭,讓還在園子裡的阿婉和幾個阿哥、格格即刻回宮。
胤礽抬頭望了望這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得,惠妃這樣著急,害得他的阿婉要冒著雪趕路了。於是他又不回毓慶宮了,直接讓何保忠備一輛車,停在東華門外頭,他就坐在車裡,點了一支老山檀香,靜心看書,等阿婉回來。
那邊,惠妃得意洋洋地回了延禧宮。
她可不是著急,她是高興!
她暢快地坐到暖閣裡,心情極好地讓人上茶來。
要知道前幾個月,她可是硬生生將太子妃去皇上那上眼藥那口氣忍了下來,全是為了她的保清,她的保清剛因為太子而受了訓斥,她若是這時候再對著太子妃出手,必會惹得皇上震怒。
否則她豈會忍氣吞聲?
如今石家自己亂了,她自然也要去上上眼藥,以牙還牙。
惠妃在宮裡多年,深知康熙的性子,自然不能直言不諱,先為自家兒子美言了幾句,保清的次子也降生了,隻是在太子爺拿一對龍鳳胎的襯托下顯得無人問津,人家一落地就有了名字,她這小孫子百天了還沒名字呢,惠妃便想著順道求個名字。
於是紅袖添香,給康熙好好地磨了會兒墨,一邊磨便一邊笑著說:“臣妾聽說老三家的也快生了,老四家的李側福晉也有了身孕,咱們家今年真是添丁進口,人丁興旺。”
國庫充裕、全國豐收,他又添了那麼多孫子孫女,所謂瑞雪兆豐年……這話說到康熙心坎裡去了,當即便鬆口說等過了年,要給還沒名字的孫子們都取名字。
惠妃捏著墨條,慢慢地推墨研開,笑道:“何止呢,皇上欠的名字可不少,就是公主們也還有好些沒名字的呢,臣妾鬥膽請個恩典,除了阿哥們,公主們也該賜名才是。”
想到自己那些還稀裡糊塗叫著排行的女兒,康熙老臉一紅,輕咳一聲:“公主們的名字,你們這些做額娘的取就是了,怎麼還賴上朕了。”
“皇上賜名,那哪兒能一樣呢?”惠妃鋪墊了這麼久,笑意深深,“不過皇上說得也有理,都是取名字,也容易落人口舌呢!就像太子爺家前頭的兩個格格,那都是太子爺取的名字,可落在有心人眼裡,倒成了不是了,臣妾聽說有人就說,太子爺的大格格叫額林珠,就更受太子爺寵愛,二格格雖為嫡女,但從名字上就知道,太子爺不大上心呢。”
康熙一聽就皺眉:“這是什麼話?胡說八道!”
惠妃再添一把火,也是挑眉吃驚道:“臣妾也說呢,這茉雅奇的名字哪兒不好了?這孩子當初身子弱,太子爺給取這名字不是為正是盼著她好麼?這可是一片慈父之心。”
康熙聽了連連點頭:“正是,這糊塗話打哪兒來的?”
惠妃便麵露尷尬,笑道:“臣妾也是渾聽來的……哎,這都是陳芝麻爛穀子了,當初聽來的時候臣妾抱病在家,也不好伸手去管,隻罰了自個宮裡的人。如今宜妃妹妹管著內務府宮人的雜事,這些話倒沒怎麼聽說了,都是臣妾不好,汙了您耳朵了,您也知道,延禧宮離毓慶宮就一牆之隔,粗使太監、粗施宮女愛嚼嚼舌根子也是有的。”
傳給惠妃的信,分明是太子妃不尊太子的那些話,但惠妃卻另辟蹊徑,從給皇孫賜名到給公主賜名,這才抽絲剝繭地扯出太子爺的二格格來,之後露出了獠牙,卻又一番話,撇清了自己的責任,又解釋了這話的來源,雖然一字沒提太子妃,卻字字在提太子妃……梁九功在一旁裝聾啞的柱子,心裡想,要論告刁狀,這薑可真還是老的辣。
果然,康熙心裡起疑,疑的卻不是惠妃,忍著氣喝完了惠妃的甜湯,沒說兩句話就讓她退下了。
“梁九功!你過來!”康熙隱含怒氣,“把那幾個粘杆太監叫過來,這就奇了,連惠妃都知道的事,怎麼這些事兒,朕全沒聽說過?竟然敢拿太子和太子的子嗣作筏子了,真是膽大包天!”
梁九功連忙解釋道:“前幾年太子妃掌管宮務,毓慶宮裡人事變動頻繁,還退給內務府不少粗使太監,其中奴才留在那兒的幾個也被剔了出去,後頭奴才才費心給補了新的進去,因此這幾個新來的,不知道之前的事,也是有的。”
這個理由還算正當,康熙麵色一緩,但還是板著臉道:“這一兩個月,朕國事繁忙都忘了過問太子起居,既然如此,也把他們叫過來,朕要親自細細地問。”
梁九功應是。
一問自然是竹筒倒豆子,什麼都說出來了。
等粘杆太監像影子似的悄然從乾清宮後門離去,康熙起居的西暖閣,卻沒一會兒就掃出來好幾個碎茶碗,然後便是那傳口諭的太監一路朝暢春園裡狂奔而去。
惠妃不僅自個上眼藥,她喝完茶眼珠子一轉,還不惜動人給納蘭府傳了信。
明珠隱退多年,但納蘭家可不像索額圖似的沒個好兒子,揆敘和揆方可都還在朝堂上站著呢!而且明珠兩個兒子都是文武雙全,揆敘如今是工部侍郎,揆方作為和碩額附(郡馬),其禮遇與公爵相同,如今還在宗人府裡領閒差,這兵部怎麼也比工部要好吧?而且保清的新嶽丈還在黑龍江當總兵,若是能趁機調回京師……
惠妃有信心,皇上回頭去查了太子妃的事兒,絕不會再給石家奪情,那朝堂上空出來那麼多位置,他們納蘭家不趁機搶幾個,可就說不過去了!
不僅是惠妃,嗅覺靈敏的其他三妃也從中嗅到了肉骨頭的味道,石家之前在東宮的羽翼下、在皇上的庇護之下,他們不能動,但現在石家自個命不好,官位是有限的,尤其是緊缺、油水大的位置,石家屁股下的位置誰都想要。
宜妃兄弟多,但當高官的沒幾個,她一聽惠妃去了乾清宮就笑了,她姿態優容地磕著瓜子:“太子妃想病一病就讓萬歲爺記著石家的好?哎,還是太天真了。”
前朝後宮息息相關,她們怎麼會坐視不理呢?哪個女人在後宮裡不想為家族謀利,畢竟家族興旺,她們的位置也會越穩當,隻是這事兒得徐徐圖之,不能貪心,也不能急躁。
“娘娘,德妃娘娘也去乾清宮了。”宜妃的宮女進來回說,“那咱們?”
“傻啊!我們可不這時候去,咱們家老五還跟著太子爺呢,這麼著急落井下石,你讓老五在太子爺麵前怎麼抬得起頭來?”宜妃對德妃的舉動直搖頭,她這是全然不顧老四在太子那兒的麵子,宜妃轉念一想,也不能說她不聰明,說不定是為老十四謀呢,畢竟老十四還是光頭阿哥,也沒領什麼差事。
老十四文不成,武倒還行,德妃想把小兒子塞到兵部去曆練曆練,也正常……況且,直郡王在兵部,老十四和老八又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似的。宜妃順勢想到自己的老九也跟在老八屁股後頭,她頓時又想生氣了——這小子挨了他多少打,就是不聽啊!那老八給他下迷魂藥了吧?宜妃氣結,瓜子都磕得更用力了,她可是四妃當中唯一仍然還能隔三差五侍寢一次的人,因此對康熙以及康熙對太子的態度心知肚明,東宮可倒不了,她這小兒子是在作死。
正如胤礽期望的那樣,宮裡的水就此攪渾了。
而毓慶宮裡,太子妃早已經在太醫的針灸下醒了過來,除了命人向外宣揚她暈倒的事,她便一直一言不發,隻是安安靜靜地望著床帳子頂。
外頭的人看不見她藏在被褥裡的手,早已經攥得掌心都出了血。
堂伯父不能退,退了石家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可是孝大於天,石家不想丁憂也得丁憂,康熙極為重孝,他讓誠郡王修的《大清會典》還把官員丁憂寫進了律法裡,若有官員匿喪者,革職,永不起複。
尤其對文官丁憂是非常謹慎的,輕易不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實施奪情起複。當初為了治河,靳輔上報丁憂,可康熙認為治河的事,旁人補員臨時接替不如靳輔能乾,就諭令靳輔不必去職,回籍治喪後,仍屬理河道總督各項事務,身著素服辦公。為此,康熙還特意下旨跟朝臣們解釋強調:“此係朕因河道要缺需人起見,破格奪情,才開在任守製之例。”
可見奪情,也不是說奪就奪的。
而武官丁憂一般比文官更鬆一些,武官自古就有所謂“金革奪情”的慣例,身為武官,在國家需要的時候,即便重孝在身,也要舍孝儘忠,隨時披掛上陣。
但最尷尬的是,石家雖為武官,但……大清現在內外清平,並沒仗可打。
石家乃至於她,都不能為此講情,否則就是不孝了,相反,石家一定要表露出極為重孝,要立刻上報丁憂,或許還能讓皇上高看一眼。
而最好的法子,是求太子爺為石家說情了……太子妃心頭顫抖,禁不住抬手撫住了眼睛。
當初她言之鑿鑿,即便太子爺不喜歡她,她也不稀罕。
誰知才不過幾日,她卻必須為石家低頭了。
好一會兒,她才深吸了一口氣,對在床榻邊替她嘗藥的利媽媽顫抖著聲音輕輕地說:“回頭等太子爺回來,媽媽替我去請太子爺來正殿一趟吧。”
利媽媽吹著清苦的湯藥微微一頓,雖然應了,但她低下頭時卻苦笑連連。當初娘娘不願聽她的跟太子爺服軟低頭,如今用得著太子了才又讓人去請,焉知太子爺心裡會如何想?
一切都太遲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