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昱見了弘暄弘晳也有些害怕,小學生和初中生的氣場是截然不同的,止住了腳步,還往後退了兩步,但麵上依舊是不服氣,顫抖著嚷道:“你們合起夥欺負人!”
弘晳低頭望向眼神躲閃的弘昱,忽然感到有點有趣。曾幾何時,他幼時才入上書房,卻是被人欺負的那一個,而今,竟有人當著麵說他欺負人,用額娘的話來說,真是風水輪流轉。
弘暄好脾氣道:“傳膳太監都在外頭了,先用膳吧,弘昱也來,彆放心上了。”
弘昱扭過頭哼了一聲:“我不吃!”惠瑪麽說了,讓他不要吃延禧宮外頭的東西,怕有人要害了他!連阿瑪也是這樣叮囑的。
“那你千萬彆吃,今兒可是我額娘做的新菜。”弘晳可不慣著他,聳聳肩就繞過他進去了。
等在裡頭的皇叔及堂兄弟則聽到這話眼睛都亮了,紛紛亮出了碗筷。
剛來的弘昀和弘倬一臉迷茫。
而傳膳太監已經端著鍋子、碗碟流水般進來了,膳食的香氣頓時彌漫了滿屋子。
弘昀和弘倬看得目不轉睛——宮裡的午膳竟如此豐盛嗎?他們也被那異常的香味激得沒忍住悄悄咽了口口水。
他們看下五爺家的二阿哥弘晊,他們跟弘晊同年歲,去年去五皇叔家拜年見到他時,他還瘦瘦的,結果他在宮裡上了一年學,就養得滾圓。
原先他們還不知緣故,如今可知道了!宮裡的禦膳竟然這麼香!
弘暄坐在十七阿哥胤禮下首,弘晳坐在弘暄邊上,然後就見傳膳太監將銅鍋的蓋子掀開,一股更加濃鬱的鮮香隨著熱騰騰的白霧撲麵而來,就連弘昱也忍不住伸長脖子往那兒看了一眼。
銅鍋裡是還在滾沸的水煮三鮮,砂鍋裡裝著海魚煲,盤子裡是手工炸魚排,每人一小盅的是薺菜海蜇羹,飯是摻了五穀雜糧的香米飯。
京城裡海鮮少,也就冬日能從天津衛海航用冰鮮運過來一些,這樣一頓全海鮮的膳食,在宮裡是少見的。
但在靠海的閩地卻是極常見的,程婉蘊找來不少閩菜的菜譜,菜譜上不是海味就是山珍,她結合著自己愛吃的,讓太監們給太子妃做些家鄉菜改善夥食順順心的同時,順道讓孩子們也吃一樣的,這樣還省事。
這時候的海洋還很乾淨,可以放心的吃海鮮,而蝦貝魚類又很有營養,冬日裡吃又不上火又滋補,多好啊。
弘晳很愛吃海鮮,太監們給他剝了隻大海蝦,蘸上程婉蘊特調的萬能海鮮蘸水,咬下去甜口彈牙,舒服得弘晳眯起了眼。
程婉蘊準備了很多,原本她也是隻準備兩個孩子的盒飯的,但弘晳回來說十五皇叔老是搶他的紅燒排骨吃,程婉蘊後來就習慣性多做了,再後來,就直接做十幾人份的菜了。
因此其他皇子皇孫也是差不離的神色,唯獨孤零零站在那兒的弘昱憋紅了眼。
好香,想吃,又不能吃。
弘昱捏著的手裡的肉餅一點都不香了。
再次氣哭了,弘昱一跺腳就往外跑了去,他的貼身太監哭喪著臉追上去:“大阿哥,大阿哥,您慢點,等等奴才——”
弘晳和弘暄都習以為常了,弘昱幾乎每天到了午膳的時候都要鬨彆扭,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更不知道他在倔什麼。
看他想吃的很,愣是不吃。
“彆管他,咱們吃咱們得!”弘昇嘴裡塞得滿滿的,還不忘給手短人小的弟弟挾了條最大的蝦,“多香啊,我還要一碗飯!”
弘昱到延禧宮伏在惠妃膝上哭成了淚人,惠妃心裡恨得牙癢癢,卻又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報複東宮,隻能記在心裡,又連忙叫宮人去禦膳房也做一鍋海鮮來,摟著弘昱不住地哄著:“瑪麽也給咱們弘昱做,弘昱不哭了!以後瑪麽也給你帶好多好多的膳食,沒什麼了不起的,咱不吃他們的,咱自己也有!”
程婉蘊並不知曉在上書房裡竟然還有這樣的風波,她正和唐側福晉一塊兒記著年禮和年貨,還有太子爺要賞賜給親近屬臣的恩賞銀子、貢物等等;安排發放宮人們過年的新衣鞋帽、賜福銀;另要安排人打掃除穢、盯著造辦處送融了重打的壓歲用金銀餜子來。
“之前壓得花樣不好,成色也不均,被我全打回去叫重做了。”唐側福晉看了眼清單,在壓歲餜子那一欄畫了個圈,“今兒才叫人去過問,說是過兩日就能得了送來。”
程婉蘊點點頭:“能及時送來就好,也不必催太急,滿宮都要打金銀餜子賞人用,這時候他們定然忙得不可開交,也體諒些就是了。”
唐側福晉也知道這個理,隻是她有些氣不過:“其他宮裡也沒有壓成這樣差的,兩百多個餜子連個海棠花都壓歪了,顯然是四妃刻意刁難我們,這點小事又不好發作。”
程婉蘊笑道,將清單疊好收在一邊:“料想他們也不敢真的怠慢,不過是拖上幾日讓人心裡不快罷了,先忍著,回頭有了機會,咱們也給她們添添堵。”
雖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但這種小動作不還回去,那些人就容易得寸進尺,還以為她好欺負,這是太子爺教她的,當了太子嬪以後,不能太好性了,否則立不住,外頭的人也會看輕你,因此該出手就出手。
“還有皇上給太子爺沾恩錫福的銀子,也得找個香案供起來,”唐側福晉打了個哈欠,“這幾日忙得我夜裡二更天才睡,寅時又起來了,都還沒叫人去領呢。”
每年銀庫裡新打出來的銀元寶、金元寶,會刻上康熙年份,最新的那盤,康熙就會供一份到太廟給祖宗,另外再分兩份,一份給皇太後,一份給太子爺。其他皇阿哥、宗室就得排在更後頭了,也不拘是不是新年打出來的頭一盤了,隻要是新的也是天大的皇恩了。
隨後便是請太子爺吃年酒的單子要跟著排個號,宮外開了府的阿哥們都已經自個排好日子了,從初四開始沒一天落下的,一直排到元宵節都還沒吃完,程婉蘊看得兩眼一抹黑,以往這些繁瑣的應酬都是太子妃跟太子爺去了,今年就得輪著她了。
然後便是淩普及兒子淩士晉從杭州遞過來的年禮,燙金的紅帖上寫著一溜吉祥賀語:“淩普攜全家叩問太子爺安,太子妃娘娘、太子嬪娘娘萬福金安,並各格格、阿哥吉祥,新春大喜,闔家歡樂。”
“這淩普消息倒靈通。”程婉蘊笑道,“我才晉位多久,他那麼大老遠倒知道了。”
唐側福晉也跟著笑道:“鼠有鼠道,他們有時候比咱們知道得還多呢!”
淩普送進宮來的年禮極重,杭州各色花色新穎、富貴華麗的絲綢就裝了五六車,還有各種土產、精致的玉石、茶葉、蘿卜乾、桃乾、核桃、千島湖魚乾、蜂蜜,更專門知道太子爺的喜好,竟然送了幾塊通體血紅的雞血石。
這淩普,總覺著他在杭州也沒少貪。程婉蘊心裡暗暗給他記了一筆。
等毓慶宮裡換上了門神、對聯,掛上新的桃符,從宮門、廳堂到內門、後院四處都煥然一新、打掃得整潔乾淨,一大早趕著吉時擺了香案供完神,就算正式過年了。
除夕夜大宴又要開始了。
程婉蘊梳的燕尾旗頭繃得緊緊的,臉上上了大妝,穿上了太子嬪的石青色行龍妝緞吉服,下身是石青色緞織金團龍朝裙,頭上戴的是金累絲點翠嵌珠石鳳鈿,戴上綴鳳翟與東珠的朝冠、掛上珊瑚朝珠,踩上三寸厚的花盆底,隻覺著這脖子都要斷了,可算把自己收拾好了。
她扶著青杏的手跨出門,同樣一身石青色四爪團龍褂的太子爺正靜靜地站在屋外等著她,他看了她許久,終於在晴了雪的郎朗月色裡,露出欣然的笑來。
程婉蘊被他看得有些羞赧,低頭拍了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道:“等很久了吧?爺?”
太子爺向她伸出手來,執了她的手,輕輕道:“嗯,等很久了。”
觀庭前花開花落,渡朝暮歲歲年年,這樣清冽如雪的除夕之月他不知癡望過幾輪,才終於等到了這一日,他的阿婉可以這樣站在他身側,不用顧忌任何眼光,與他並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