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終還是做了個揮著大棒的封建大家長。
其實程婉蘊也是想著,少年人的情竇初開也會能因為時間與距離而消散,讓懷靖離開這宮牆也好,一年兩年再見不上,在大海上曆經生死,往後或許就慢慢淡了。
她本也有些不舍得懷靖出去吃苦,但懷靖自己提了,想來他也明白這其中的利害,更清楚自己在宮裡時日越長,越發難以掩飾。
少年的感情是真摯的,少年的感情也全都在眼裡,那份熱烈和光芒根本就掩飾不住,程婉蘊怕他是被人算計了,也怕是身在東宮的她連累了他,才會讓她成為彆人的靶子。
程婉蘊獨自一人又在屋子裡坐了好久,有時又覺得自己也像個不可理喻的封建禮教代言人,真是迂腐頑固不通情理,可是……她不能置程家而不顧,為此她還不爭氣地偷偷哭了一回,就算以後懷靖怨她恨她,她也認了吧……她實在沒辦法鼓勵懷靖不管不顧為愛向前衝,即便她有著後世人的靈魂,她也不敢,她怕死,也怕程家因此覆滅,更怕懷靖因這事兒而死。
而且人家八公主或許壓根就不想知道、也不想要這份會妨礙她名聲的喜歡。
總之,懷靖能答應、願意離開,和她一起將這苗頭趁早就掐死也好!
晚間,太子爺回來,程婉蘊就把想讓懷靖跟格爾芬出海的事說了:“其實,他一直想入軍營裡曆練,之前沒個機會,今兒特意求到了我跟前來,我罵也罵了,可惜他就是不改心意,說男兒誌在四方,就是想出去看看……”
她下午在屋子裡發脾氣的事瞞不住太子爺,未免太子爺追問,不如找了個明麵上的緣故遮掩過去,懷靖這糊塗心思是決不能跟太子爺說的。程婉蘊在心底歎了口氣。
這是她頭一回對太子爺有所隱瞞,因此心裡格外虛,心虛之下難免透出幾分來,程婉蘊連忙站起來繞到身後給太子爺捏肩捶背,不住地趴在他身後撒嬌:“二爺,好不好,好不好,懷靖不會添亂的,不求什麼官,讓他能當個水手、當個小兵儘夠了,我的二爺,我的爺,求您了。”
胤礽被她溫熱的氣息噴得一脖子都癢癢的,心裡更是好笑。他還是頭一回見阿婉給家裡人求差事,他以前就在好奇,阿婉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為了娘家求他。
但她求人的法子也太好笑了,旁人求他,要麼送禮、要麼送錢、要麼利益相關交換,阿婉卻隻會抓著他的膀子使勁搖,差點沒把他脖子搖得扭著了,而且還不是求什麼高官厚祿,還咬牙切齒恨恨地說:“您隻管讓他當個小兵就是,誰也不用交代,就讓他吃吃苦頭!”
這求差事求得真新鮮。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跟自己這弟弟有仇呢。
“好了好了,依了你就是,”胤礽被搖得快散架了,“這不值得什麼,你若是要官要爵我還得苦惱一陣,但這……回頭我跟皇阿瑪說一聲就是,他最喜愛有誌向又肯吃苦頭的人,一準會應……隻是你真舍得?一旦出了海,可就生死難料,什麼都可能發生的。”
程婉蘊知道有危險,但她隻能想到這個法子了,除了水師太子爺能隨意安插人進去,兵部是直郡王的天下,其他外放的官,康熙不一定會同意,若是起疑追查起來就不得了了,想來想去,正如懷靖所說的那樣,唯有水師,也隻能是水師了。
想通過遠洋出海搏前程的人家很多,程家這樣擠進去也不打眼。
所以她才會答應他,還要他早早就離京去廣州準備,多學些航海的常識、技巧,也能儘快遠離紫禁城,否則他在宮裡一日,她便要為他擔憂一日。
隻是她最內疚的是,懷靖不懂,宮裡的公主頂多就留到十九歲,而如今八公主已經十七歲了,康熙再疼愛她、十三爺再舍不得,她這一兩年指定也是要嫁人了……懷靖這一走,這輩子就再難與八公主相見了,不論他是否忘懷。
程婉蘊再次歎了口氣。
或許他也知道,隻是被她罵了一通清醒了過來,最終還是選擇了家人。
很快,太子爺果然為懷靖求來了恩典,他交了二等侍衛的差事,太子爺沒真讓懷靖當大頭兵,給了個廣州水師中軍中營副參領的銜,妥妥當當地安置在格爾芬身邊。
三月,懷靖辭彆了祖母與父母,又進宮給程婉蘊和太子爺磕了頭,背起行囊乘船出京,他走了以後程婉蘊又有些難過。
胤礽哄了她好半天,最後是用弘暄、弘晳的婚事才轉移了程婉蘊的注意力。
“今年大選,首要的便是弘暄、弘晳的福晉,弘暄就不說了,他都這般大了,原本就該早早定下的,隻是前兩年沒瞧到好的耽擱了,如今輪著弘晳可不能再拖了,要先定下來,讓內務府細細籌辦,過兩年再成親就正好,因此,我跟皇阿瑪請了旨,今年由宜妃、德妃、你和王嬪一同主持選看。”胤礽把人抱在懷裡輕輕搖著,甘願當著人肉搖椅。
程婉蘊蹭在他臂彎裡,享受著溫情時光,這才恍惚驚覺,居然連弘晳都到了要選看福晉的年紀了嗎?這四個人裡,宜妃是替陳貴人的十七阿哥選,王嬪是替十五、十六阿哥選,德妃是要給十四再添個側福晉,再加上個有兩個兒子即將要成婚的她,似乎也理所應當。
隔日再對鏡梳妝的時候,她就認真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
她好像是老了一點了,眼尾有一點點細紋,成天換著方保養著、多年養尊處優,歲月已很寬待她,但也不是沒有一點痕跡。
不知不覺,她在宮裡已經十五年了。
等弘暄和弘晳的福晉人選定下來,就要先給兩個格格或者側福晉先進門,那……過兩年她豈不是很可能要當奶奶?程婉蘊嚇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原本還嫌宮裡的日子無趣,如今才發覺日子過得太快了,一日一日過著一點也不覺著,等突然想到,這兩個孩子都要選福晉了……”一日午後,程婉蘊和唐側福晉感歎著,“我們也老了。”
“得了吧,你老什麼呀,生得好似那二八少女,皮子比剝了殼的雞蛋還嫩,你等著瞧吧,今年那麼多秀女原本爭奇鬥豔的,哎,一進禦花園的門,這麼抬頭一瞧——”唐側福晉嗑著瓜子玩笑道,“上頭不僅有個你,還有個王嬪娘娘,想到這宮裡竟有這等天仙般的人物,豈不是要自卑得花容儘失?”
她自己說完,得了程婉蘊嫌棄地白了她一眼,自個咯咯咯地樂了起來,又抓了一把碟子裡程婉蘊自個炒的香瓜子,還是蟹黃味的,就著這宮裡的時新談資,越發好吃了。
“今年的秀女啊,多著呢。”笑完了一通,唐側福晉眨巴著眼睛,湊過來小聲跟她說八卦,“以往啊那些滿洲大姓的人家,早早就打發自家有誥命的老太太進宮找皇太後哭了,能求免選的都寧願求個免選,自行聘嫁,今年卻個個都願意進宮來選呢!你猜是什麼緣故?”
程婉蘊自然知道,康熙都那麼大年紀了,對滿洲大姓的貴女沒多大興致,他更喜歡李家曹家從江南給他找來的美貌漢女,不用給位分,不用權衡世家關係,單純睡一睡,又漂亮又沒負擔,所以這五六年來,大選的秀女能進宮當妃嬪的是少數的,康熙去南巡倒是帶回來好幾個,這幾年的選秀大多都是給兒子找媳婦、給孫子找孫媳婦。
或者是指給其他宗室。
就衝這個,世家大族也願意啊!自家水靈靈的小姑娘,伺候老皇帝還不一定能出頭呢,但選上皇子福晉、皇長孫做福晉,那就全然不同了。
估摸著很多人都是衝著她這倆小子來的呢,程婉蘊嘖嘖了兩聲,為著嫁太子爺的長子次子,秀女們個個都要擠破頭了。
唐側福晉幸災樂禍道:“你可彆事不關己的樣子,過沒兩日你們程家的門都會被人用各式各樣的禮給堵了,你信不信?”
程婉蘊早就知道了,三年前給弘暄看福晉的時候就已經鬨過一回了,家裡的門檻都被踩斷了,後來還換了根新的。為此,她今年早早就跟程世福說了,讓吳氏帶祖母、兒媳婦、孫子孫女回一趟歙縣,看看祖宅,好好住幾天,祖母年紀大了,想念家鄉時常念叨著,正好趁著祖母這幾年身子保養得好了,還算結實,在路上慢慢地走,一路上隻管遊山玩水,什麼都不用管。至於程世福和程懷章倆大老爺們就住衙門裡,彆回家了。
唐側福晉聽了笑得喘不過氣來:“還是你厲害,讓一家子全都躲回歙縣去了。”
程婉蘊很無奈,這有什麼法子嘛!
笑完了,唐側福晉順手抓過路過的掉毛老咪咪擼了一把,又小聲道:“今年,太子妃娘娘的幼妹和親侄女也進宮候選。”
程婉蘊怔了一下,用嘴型無聲地問唐側福晉:“沒有免選嗎?”按理說,太子妃娘娘的妹妹和侄女,指定能免選的。
唐側福晉搖搖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看著程婉蘊道:“都說石家……一是想搏個皇子福晉,還有一個……是衝著你家弘晳來的呢。”
程婉蘊一口茶噴了出來:“啥?”
“皇長孫他們不敢肖想,弘晳是次子,又得寵,打著親上加親的主意嘛!”
之前茉雅奇說她小姨和表姐姐跟著石文炯的夫人回了京,正月後也進宮來看望了太子妃,程婉蘊還沒在意,她說怎麼太子妃近來更精神了,敢情不是因為吃上家鄉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