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無聲,倒顯得格外淒涼。
程婉蘊不知為何也跟著眼眶一熱,低頭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啞聲道:“是真龍歸天了。”
永瑾才四歲,懵懵懂懂,格福克真格大他一歲,卻好似明白了什麼,嘴角扁了扁,便下意識張開手臂抱住了弟弟。
程婉蘊趕到暢春園後,扯著兩個小孩子步履匆匆,卻遠遠便見清溪書屋外的長廊上燈火輝煌,帶刀侍衛全都摘了帽纓,像被釘子釘在原地似的分列站在兩邊,再往前還有已換上白衣的七八個太監,擎著剛找出來的白紗燈籠,垂著臉站在那兒,程婉蘊這時才有了真實感覺:康熙已經駕崩了。
清源書屋裡圍滿了大臣與宗室,因皇上連年病痛是有目共睹,打獵回來吃了酒吹了風便突然不行了也是在大臣與皇子的眼皮子底下發生的,這次沒人對皇上的病生出一點疑慮,但胤褆還是心裡難受——康熙臨終前甚至還能說幾句話,但他就像這幾十年來一般,眼裡總是頭一個看到胤礽。
胤礽跪在床榻邊上,已經哭到臉頰上的肉都一抽一抽了,低埋著頭根本說不出話來,卻忽然被一隻枯瘦的手掌撫上頭頂。
那隻手輕飄飄的沒有任何力氣了,正如那艱難地喘著氣開口說話的人一般:“保成……”
胤礽猝然抬起淚眼來,康熙虛弱、蒼老地凝望著他,眼裡卻有一絲欣慰——他不知為何在最後的這段日子裡總是噩夢纏身,夢見許多可怖又可笑的事,他似乎夢見過他忍著錐心之痛慟哭著將保成廢了,真是可笑至極!醒來後雖將那夢中事忘了大半,但還是有一絲悲哀殘留心中,他怎會如此荒唐呢?這可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保成,阿瑪要走了。”
“這江山日後就交托到你手上了。”
話音未落,那隻手便垂落下來了,滿屋子的人頓時齊刷刷跪下,也不知是誰先嗚咽出聲,胤礽還怔怔地捧著康熙的手,身後已哭聲震天。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清聖祖康熙帝在暢春園清源書屋駕崩,繼任皇帝胤礽正式親政。
國不可一日無君,大行皇帝遺體入梓宮奉安時,胤礽便開始主持一切大政,原本混亂無度的禮法很快糾正過來,胤礽先有條不紊地按照祖製安排好了國喪諸事,先開釋了八阿哥胤禩,著他到皇陵給大行皇帝守陵,又命人出海召胤禟回京奔喪,他自個帶著三個兒子日日守在清源書屋前頭搭的蘆棚裡守孝,足足等康熙的百日祭過後,才開始預備新君登基的各項雜務。
比如擬定新的年號、比如任命雍親王為總理王大臣,賜大內行走,隨時參政軍事;調直親王前往白哈兒湖守城戍邊、內攘蒙古各部,外振沙鄂野心;命誠親王胤祉繼續編纂新朝曆法;命恒親王胤祺主理宗人府;著封十三貝勒胤祥為怡親王,主理兵部,並辦理京城內外防務事宜等等;著封十四貝勒為敏郡王,協理兵部事宜等等……
以及……
胤礽高高端坐在寬大的雕龍寶座之上,麵對下頭吵成一鍋粥的文武大臣們,仍能麵帶微笑,靜靜地看著他們相互攻訐詆毀,口水噴了滿臉。
張廷玉位列在前,快速地用餘光瞥了眼新皇,心裡不禁感歎,新皇的脾氣是真的好,若是先帝,早就咆哮著把下頭的臣子挨個懟過去了。
他是康熙晚年非常寵信看重的臣子,因此對康熙年老後的暴脾氣一清二楚。
果然能在太子位置上一坐四十年又能在太上皇的壓迫下監國近十年的新皇,這份沉穩心性是旁人誰也比不過的。
等臣子們好容易吵完了,大殿上忽然安靜了半晌,眾人才意識到新皇一直一言不發,這才連忙拱手跪下行禮,連呼失禮。
“眾愛卿平身吧。”胤礽語氣平淡無波,“你們的話朕都聽了,說得都有理,不過朕方才已說過了,朕心意已決,並不欲追封太子妃石氏為後,至於朕的皇後……理應冊封太子嬪程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