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屬於聽人勸吃飽飯那一夥兒的,出發前徐處長提醒他不要帶太多行李
所以他就聽話的什麼也沒帶。
除了洗漱用品和兩件換洗衣物,就沒彆的了。
連於童幫他準備的演出服裝都沒帶。
“那行,一會兒幫你們翻譯室的老龐,還有另兩位女同誌,搬一下行李。”徐處長擰眉說,“交代了那麼多次,讓大家少帶行李,怎麼還是有人不聽勸!”
狄思科往人群裡瞅了一眼,人家其實也沒帶多少。
背上背一個,手裡提兩個,這在長途火車上相當常見了。
“今晚就有活豬要裝車,你去跟大家說一聲,把自己的行李看好,最好能用塑料布纏一下,咱們晚上要跟著活豬一起上車,彆把大家的行李弄得臭烘烘的。”
狄思科:“……”
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嗎?
“徐處長,咱們要跟活豬呆在同一個車廂裡啊?”
“嗯,這是押運三趟快車考察團。”徐處長在“押運”兩字上加了重音,“你不跟運輸商品待在一起,算什麼押運?”
狄思科:“……”
這個安排,應該不隻是他沒想到吧?
他記得龐慶祖提過,鐵路部門會為他們這個考察團在貨車中間加一節客運車廂。
到時候大家都坐在客車車廂裡,跟隨貨運車廂前往深圳就可以了。
沒想到龐慶祖這種老江湖也能搞到錯誤情報。
他趕緊把這個消息通知了下去,不過大家都是青年乾部,覺悟高能吃苦,紛紛平靜接受了,表麵上無人抱怨。
從武漢到深圳的快車得跑兩天,他們還得準備在車上的吃食。
不過,狄思科覺得他們在車上應該是沒空吃東西的。
所以,上車之前,他像沒吃過飯似的,在武漢街頭乾了四碗熱乾
麵。
“同誌,你是那個唱歌的狄思科吧?”候車的時候,狄思科被調度室的工作人員認出來了。
“對啊,我就是那個唱歌的狄思科。”狄思科笑眯眯地跟人家問好。
“哈哈,沒想到今天跑一趟車還能遇到明星呢!”男人憨憨地在頭發上撓了撓。
“我可不算明星,”狄思科扯了下自己T恤上的印字,又指指他胸前的工作牌,“咱倆是同事。”
考察團成員穿的都是統一的白T恤,白褲子,胸前印著“經貿部青年押運三趟快車考察團”的字樣。
而這位大哥的工作牌上也寫了,“經貿部供應港澳三趟快車鐵路押運證,郭四奎”。
“我女兒有一張你的錄音帶,每天跟著你學唱外國歌曲呢,”郭四奎樂嗬嗬道,“可喜歡你了。”
“大哥,您女兒多大啊?”
“十五了,剛中考完,暑假在家瘋玩呢!”提起女兒,郭四奎語帶寵溺。
狄思科從背包裡翻出一張他跟老黃的合唱專輯帶,遞給對方說:“這是我錄的第一張錄音帶,不知道武漢這邊有沒有賣的。我把這張錄音帶送給您女兒吧,祝她中考有個好成績。”
他早就發現了,自己的錄音帶算是硬通貨。
在外麵送人家一盤錄音帶,有時候比遞煙遞酒還管用。
所以他這次出門,沒帶太多行李,卻背了半書包的錄音帶。
遇上能認出他,又聊得來的,就送人家一盤。
郭四奎擺手說:“這錄音帶挺貴的,咱可不能要。”
“沒關係,我自己的錄音帶不花錢。”狄思科拿出鋼筆在上麵簽了名,問清楚他女兒的名字後,又寫了鼓勵她好好學習的話,“難得碰上一個喜歡我的觀眾,咱們也算有緣。”
郭四奎不再拒絕,端著飯盒坐在他們旁邊,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聽說他們要押送活物貨車,便一抹嘴說:“那你一會兒上我的車廂吧,我那節車廂是押運活魚的,比他們那些活豬車廂條件好一點。”
“不是所有車廂都運豬嗎?”
因著都是活豬,又沒什麼可挑的,徐處長讓大家三人一組自己找車廂上車。
至於跟哪些豬呆在一個車廂,領導們並不在乎,隻要彆掉隊就成。
“不是,有兩節車廂是運活魚的,還有運大鵝的車廂。”郭四奎解釋說,“活魚車廂的氣味沒那麼衝,但活兒多,你要是樂意,可以來我的活魚車廂。”
狄思科得了消息,就去找關係比較親近的徐處長和龍君花了,詢問這二位要不要跟他一組。
“押運活魚的是我四哥,”狄思科在郭四奎肩上拍了拍,“咱可以跟他一起上車,就是活兒有點多。”
徐處長見他倆舉止親密,以為人家真是親戚,出門在外有熟人關照好啊!
“活兒多怕什麼!”徐處長欣然應允,“我老家就是農村的,什麼臟活累活沒乾過?”
龍君花自然也沒有二話,能在相
對好的環境裡呆著,誰願意沒事找罪受啊?
狄思科覺得他跟龐慶祖是一個部門的同事,有這種好事還是得跟龐慶祖提醒一聲的。
於是,他也找到了龐老師。
不過,他是這麼說的,“龐老師,我找了兩節押送活魚的車廂,環境比活豬車廂好很多,聽說沒有豬糞的臭味。我幫您預留一個位置吧?您也能呆得輕鬆一些。”
聞言,龐慶祖果然不出狄思科所料,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押運員常年跟活豬待在一起都毫無怨言,咱們隻是呆兩天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龐慶祖揮手說,“小狄,你就不用管我了,年輕人乾工作還是得踏實一些……”
狄思科站在那裡聽他巴拉巴拉講了一通大道理,而後態度十分謙遜地說:“好的,龐老師,那我就不給你留位置了。徐處長那邊還有事讓我跑腿,我先走了。”
“嗯,你去忙吧。”
狄思科顛顛地跑了。
時間一到,就跟徐處長和龍君花一起上了活魚運輸車。
港島那邊喜歡吃生猛海鮮,所有水產都要求保證鮮活。
人家不收死魚,所以為了能順利賺到外彙,押送活魚的押運員們真是想進了辦法,降低活魚在運輸中的死亡率。
車廂裡全是養魚的池子,整個車廂裡,除了魚,就是喂魚的餌料。
幾乎沒有給人呆的地方。
郭四奎通常用兩塊木板在車廂角落搭一張簡易床,困了就在上麵臨時歇一歇。
狄思科三人上車以後,隻能將裹著塑料布的行李,放到地板上當椅子,勉強能夠席地而坐。
“這個車廂裡的氣味比活豬的好點,但我可沒說謊話,這裡的活比活豬那邊多了不隻一倍。”郭四奎換上防水膠鞋,在水池子裡來回走動,“活豬隻要喂夠了水,多衝涼,基本上不會輕易死亡。但我這活魚可不行,一個不注意,就能死一大片。到時候咱們可就虧慘了!”
三人都覺得養魚不是什麼難事,隻要氧氣充足,活魚們想死也死不了。
然而,問題的關鍵就是,如何保證氧氣充足。
車上沒有製氧設備。
若想讓水池裡有氧,他們要一直穿著水鞋在池子裡來回走動,用土辦法製氧。
哪怕正是夏天,一直穿著水鞋泡在水裡,也能感覺逐漸有寒氣從腳底生出來。
狄思科問:“四哥,咱們沒有其他辦法製氧啊?”
“有倒是有,就是有點廢腿。”郭四奎拿出一個用自行車改良的,類似水車的工具,給三人做了演示。
他在池子外麵踩腳踏板,輪胎在池子裡轉動,能帶起不少水花。
累是累了點,總比在池子裡站一宿強呀!
男同誌們將這個水車讓給了龍君花,讓她坐在外麵踩腳踏板。
大家一邊在池子裡來回走動,給活魚加氧,一邊問起了郭四奎的押運員生活。
畢竟是考察實踐活動,他們並不是隻悶頭乾
活就行的,回單位以後還要寫調研報告。
大家正好可以趁著這次機會?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跟一線押運員打聽一些押運細節。
在這種環境下幾乎無法睡覺休息,幾人聊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在一處小站臨時停靠,補給水源和冰塊的時候,龐慶祖頂著一身豬粑粑味,尋摸了過來。
“龐老師,您休息得怎麼樣啊?”狄思科關心地說,“幸虧您沒來我們活魚車廂押送,我們三個一直站在水池裡,工作了一整晚,這車廂裡沒有能休息的地方。”
龐慶祖眼下一片青黑,顯然也是沒休息好的。
他倒是有個能睡覺的地方,隻不過一扭頭就能跟老母豬臉貼臉。
感覺自己的衣服和行李袋,都能迎風臭十裡。
剛才他下車的時候,補給站的工作人員都繞著他走。
“你們這押送活魚都要乾嘛啊?”龐慶祖打探。
“就在池子裡製氧,”狄思科善解人意道,“乾這個工作容易得腎炎,這都成押運員們的職業病了!”
龐慶祖腎不太好,聞言立馬打消了跟他調換崗位的念頭,又背著手臭著臉離開了。
狄思科還真不是誆他,這池子裡不但要換水,還得加冰塊。
白天他都不敢在池子裡多呆,他還沒結婚呢,可不能弄出職業病來。
*
列車抵達深圳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以後了。
貨車當天就要在這裡進行編組,經過“一關四檢”後,所有貨物將在淩晨被送往港島。
此時,車站的幾十條鐵軌上,停滿了從全國各地押送過來的生鮮列車。
其中有一半都是通過三趟快車專列運送來的,據說至少有五百節車廂。
按照考察團的行程安排,所有成員都要在這裡繼續堅守,全程參觀通關檢查過程,還得幫活豬活魚換水,補充飼料,以防這些活物在最後關頭死亡。
不過,狄思科、龍君花和徐處長都有其他任務在身上。
徐處長要跟港澳官方代表會麵,而狄思科和龍君花要去參加電視台舉辦的那場慶祝晚會的彩排。
所以,三個人暫時離隊,在市委招待所開了兩個標間,將渾身的魚腥味洗去,便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個目的地了。
慶祝晚會的地點被安排在體育館。
狄思科上一次來深圳還是四年前,當時這個體育館還沒有落成。
他按照主辦方給的地址,乘公共汽車摸了過去。
龍君花是團委派來與電視台對接的,然而,不用她介紹,晚會的副導演便握住狄思科的手說:“小狄同誌,好久不見了,感謝你對我們活動的大力支持啊!”
這次晚會的副導演就是當初青歌賽的副導演,跟狄思科見過幾麵。
狄思科忙說:“我還得多謝咱們電視台的關照呢,我是單位新人,這麼高規格的活動原本沒有我的份,要不是有鄭導召喚,我也沒機會出來領略深圳速度。”
雙方寒暄了一陣,狄思科便
被帶去了一個很大的演員休息室。
所有演員的換裝化妝都在這裡進行。
不過,休息室裡涇渭分明。
內地演員湊做一堆坐在左側,港澳演員聚在一起坐在右側。
左側的化妝鏡已經被占滿了,狄思科便自動去了右側那邊。
這年頭對境外音樂作品的輸入還有嚴格限製,所以來內地演出的港台演員並不多。
這次演出不知會邀請幾人,但此時的右側化妝鏡前隻坐了三個演員。
狄思科走過去時,正聽一個年輕男人跟坐著的女演員抱怨:“你的演出早就排到年底了,Linda突然把你弄來大陸,就是不安好心,想在這個關鍵時刻把你在公司邊緣化。”
“她早就說過現在大陸開放了,想幫我開辟內地市場。”女演員低聲說,“你在這裡多注意,不要亂講話。這是中央台的晚會,在內地很有影響力,我們要想來內地發展,少不了與他們打交道。”
發現狄思科和龍君花走了過來,女演員停止了交談,客氣地衝他們點點頭。
年輕男人知道大多數內地演員都不講粵語,便無所顧忌地回道:“隻要有鈔票,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公司不是說可以拿出六十萬到八十萬幫你舉辦演唱會?有了這筆錢,會有人主動上門為咱們服務。”
聽到六十萬的字眼,狄思科本能地望向鏡子裡的女演員。
這位女士的妝麵並不完整,隻抹了粉,讓整張臉看起來慘白慘白的,暫時沒有描眉畫眼。
他曾在歌舞團音響室的錄像帶中,看過她的影像。
穿著帶大墊肩的演出服,劉海吹得高高的,紫眼皮紅嘴唇。
與眼前這清秀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所以剛剛打照麵的時候,他沒能及時認出對方。
這位女演員此時在內地並不出名,但狄思科對其印象相當深刻。
在《粉紅大亨》那本書裡,傅四海曾幫江珊給一位港島明星牽線,當對方的演出經紀人。
這位明星為了在內地成功舉辦演唱會,開出了六十萬的天價。
為了這六十萬,江珊甚至被傅四海成功慫恿,在白月光的演出舞台上做了手腳。
讓他就此一命嗚呼了。
狄思科瞄向鏡子裡的女人,不禁出神地想,有錢能使鬼推磨。
這可是六十萬啊!
難怪江珊會禁不住誘惑。
真是天價了!
六十萬呢,要不他還是給於童打個電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