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思科之所以想讓徐大爺上台配合,是因為郭美鳳今天唱的這出戲,有一定的象征意義。
那穆桂英和楊宗保是什麼關係呢?
人家是夫妻呀!
《穆柯寨》時期的穆桂英尚不是赫赫有名的楊門女將,而是穆柯寨寨主之女。
楊宗保與她在穆柯寨不打不相識,這才有了緣定今生的機會。
大年初一,在這麼多的觀眾麵前,合唱這個選段多有意義呀!
若是換了於童在台上邀人合唱《穆柯寨》,狄思科必是搶破頭也要搶到這唯一的演出席位的!
這不就相當於原地結婚嘛!
真不知徐大爺是怎麼想的!
徐大爺其實沒想那麼多,他並不知道郭美鳳的搭檔缺席了。
還以為這是主持人為了炒熱氣氛,為郭老師和戲迷準備的互動環節。
坐在他隔壁的於爺爺探頭問:“小徐怎麼不舉手?你不是一直跟郭老師學戲嗎?上台去檢驗一下學習成果嘛。”
徐大爺謙虛道:“楊宗保是武生,我屬於文不成武不就的半吊子,隻能在公園裡跟票友們唱一唱,難登大雅之堂!”
他旁觀過郭美鳳跟錢老師的排練。
楊宗保不但有大量武戲,還有將近五分鐘的念白。
他若是上台,唱不到一半就得卡殼。
於爺爺勸道:“大家看的主要是郭老師,楊宗保就是襯托的。唱不好也沒關係,彆怕丟人。”
白主任在多管閒事的老頭子腿上拍了一下,“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厚臉皮!彆給小徐出餿主意了!”
“你這老太太真是不識好人心!我都一把老骨頭了還要上台唱武生,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啊?還不是為了給你贏個國粹禮包!”於爺爺嘟噥,“剛才在門口看了老半天,一樣兒也沒舍得買。”
白主任遞了幾顆花生給他,安撫道:“那您快去演武生吧!我還等著國粹禮包呢!”
得了鼓勵的於爺爺,再次舉起了手。
台下舉手的一共有三人。
台上的郭美鳳就麵臨著三個選擇。
於爺爺被她率先刷掉了。
彆看她是個女流之輩,但手下很有力氣,於童的爺爺都七八十了,萬一被她一槍捅倒在地,她賠不起呀!
第二個被刷掉的是踴躍舉手的老盧頭兒。
老盧前些日子來家裡給她送年禮,發現戲校老師在那邊排練,便每天開車過來看熱鬨。
不過,老盧沒什麼文藝細胞,戲腔跑調跑得厲害。
不知他哪來的自信,這種水平竟然也敢舉手!
郭美鳳怕被老盧帶得跑調,不敢請他搭戲。
第三位舉手的觀眾她不認識,從年齡上來看,很有可能是以前的票友。
於是,郭美鳳便衝那位觀眾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那就請第三排的這位男同誌上台與我合唱吧。”
這位觀眾坐在盧大爺身後,
盧大爺看到手勢以後,沒注意到郭老師說的是第三排的觀眾,以為人家邀請的是自己。
當即就大方起身,準備上台配合演出。
發現站起來的人是他,現場有三個人心裡咯噔了。
一是郭美鳳,她沒邀請這位跑調大王,他怎麼自己站起來了?
二是盧大爺的大女兒,怕她爹上台出醜。
三是徐大爺,他每次去四合院看郭美鳳排戲,都能遇見這個老盧。
老盧是四合院的原房主,自己帶著點心水果登門,再喝上狄家的一壺茶,能在郭老師那邊消磨大半天。
等到各位老師排練結束,散場回家,他才開著車離開。
徐大爺曾委婉地提過,不該讓老盧天天上門。
但郭美鳳不好意思開口攆人。
附近幾家的街坊也有搬著馬紮來她家看排練的,男的女的都有,老盧多數時間在跟老街坊聊天看戲。她要是隻把老盧攆走,那針對性也太強了,人家老盧又沒乾什麼出格的事。
徐大爺見他竟然想大搖大擺地上台,出言阻止道:“老盧同誌,郭老師邀請的是第三排的同誌,您是第二排的!”
盧大爺回身跟女兒確認:“不是我嗎?”
“爸,人家邀請的是第三排的同誌,”盧婉淇將他拉回來,“您會唱嘛?那麼積極做什麼!”
“怎麼不會呢,他們排練的時候我天天看,台詞都背會了!”
主持人杜金金出麵解圍:“我們每場演出都會隨機抽取一位幸運觀眾與老師們合唱,今天沒被選中不要緊,以後還有機會,禮品每天不同,層層加碼。有興趣的觀眾可以多來觀看演出,多多舉手參與。今天就先請第三排的這位票友上台合唱吧!”
第三排的同誌在盧大爺肩上拍了拍說:“爺們兒對不住,我先上台了!”
“哈哈,您先請吧,”盧大爺拱拱手,“我爭取明天登台!”
被選中的這位觀眾是在報紙上看到廣告以後,拿著二十幾年前的老票根來茶館換門票的。
郭美鳳年輕時在行業裡不算出名,但在他們劇團卻是數一數二的旦角。
所以,即使幾十年過去了,劇團的一部分老戲迷對四兩銀這個名字仍有印象。
這位票友帶來的票根上,正是郭美鳳在最風光時唱過的《三請樊梨花》。
郭美鳳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票根,情緒突然就繃不住了。
這小小一張舊門票,就像她意氣風發、英姿颯爽的青年時期,褪色泛黃,一去不複返。
男票友與郭美鳳握了握手說:“您好像沒怎麼變樣,裝扮上以後還跟年輕時一樣,就是穆桂英本人。”
被老票友這樣一誇,郭美鳳的傷感情緒退去不少,她這些年雖然退居二線了,但刀馬旦看中身段功架,她日日練習基本功,沒有一天中斷過。
尤其是台步,戲諺有雲,上台先看一步走,台步走好了,美感便油然而生。
所以,即使她今天搭檔的是業
餘人士,但她穿著大靠,頂盔摜甲,足快如風地疾步走到舞台中央時,這個正式亮相還是贏得了滿堂彩。
隻看一個亮相,就已經有了古代巾幗英雄剛勁灑脫,戰之必勝的英雄氣概!
“咱媽還是有真功夫的,”三哥湊到狄思科身邊感慨,“我都未必能把槍花耍到她這個程度。看來這戲校老師還真是她憑本事應聘上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狄思科一邊給老媽鼓掌,一邊說:“那當然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晨練,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天也沒斷過。咱媽晨練回來,你還沒起床呢。”
郭美鳳扮演的是穆桂英的少女時期,要是身形臃腫,麵部皮膚褶皺,就會讓觀眾出戲。
好在她這些年勤加鍛煉,身段保持得不錯,麵部上妝以後也勉強過得去。
“咱媽興許還有機會上台演出,這皮膚也得保養保養,”狄思科嘀咕道,“回頭咱也給她買點進口護膚品抹抹。”
三哥怪聲怪氣道:“她唱這一場能賺回買進口護膚品的錢嗎?”
“你可彆小瞧了票友捧人的實力,”狄思科半倚在柱子上說,“第一個登台的許老師,收到的觀眾送花將近五十塊呢。”
三哥站直身子向前眺望,“賣花的那幾個怎麼還不過來?咱也買點花送上去,萬一沒人送花,郭老師也太尷尬了!”
三哥一麵掏錢包,一麵感慨老五找的這個對象會賺錢。
於童安排了七八個穿旗袍的小姑娘在茶館裡兜售花束。
絹花一塊錢一朵,五塊錢一束。
鮮花十塊一捧。
觀眾買了花以後可以像舊時看堂會似的,在演員演出結束後,將花扔到舞台上。
以示對演員的喜愛。
如今是新社會了,正規戲院裡少有讓觀眾往戲台上打賞的。
於童覺得扔錢拋物都不太體麵,就準備了價值不等的花束。
怕大家不明白規則,還預備了兩個托兒在前麵打樣。
然而,捧戲子這種事似乎不用引導,大家看到賣花姑娘,自動自覺就掏了錢。
每位老師的演出結束後,主持人都會對演員進行一個簡短的采訪。
問問演員對角色的理解呀,對新戲的看法呀,對戲曲行業的展望呀,反正就是要儘量將采訪時間拖上三五分鐘。
而這三五分鐘,就是留給票友們買花的時間。
郭美鳳唱完後,狄家五兄弟各買一束鮮花送給老媽。
與此同時,於童和奶奶,二哥帶來的鐘曉莎,盧大爺的女兒,得到贈票的甄主任,以及剛剛與四兩銀合唱過的票友,也都選擇了10元一束的鮮花。
十來捧鮮花往舞台上一送,就襯托得絹花有些不夠看了。
絹花也是票友用真金白銀買的,普通票友送絹花很正常,但徐大爺送絹花就不太好看了。
這讓狄家兄弟心裡多少都有些想法。
花束由工作人員們代為收集,郭美鳳深鞠躬謝過票友們的捧場後,就轉去了
後台。
三哥拿著一束絹花在老媽麵前晃了晃說:“媽,您看您那個老徐?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送了束絹花給您,還不如我呢!”
郭美鳳心情很好地哼著小調,扯過那束花說:“絹花怎麼啦?絹花不是錢啊?誰像你們幾個似的敗家!我早就跟老徐交代了,要想送花就送一束絹花,絹花最實惠!”
花束收益是觀眾給演員的打賞,於童分文不取,全都歸演員個人所有。
絹花可以反複利用,所以,觀眾花五元買絹花,演員就實打實獲得五元。
而鮮花是於童從外麵進的貨,春節期間花卉的成本價很高,演員收到十塊錢的鮮花後,可以把鮮花帶回家,但是現金收益隻能得到五塊錢。
郭美鳳捧著一束鮮花稀罕地擺弄,說出口的話卻是:“五塊錢買一束花,不當吃不當喝,花那份錢乾嘛?”
“那您是收到鮮花高興,還是收到絹花高興?”不等她回答,三哥就自答,“當然是收到鮮花高興啊,他連讓您高興都不舍得,得敲打敲打他了!”
郭美鳳在他頭上敲了一下,虎著臉說:“我看你最欠敲打,老娘的事你少管!都像你們這樣大手大腳,日子還過不過了!”
而後麵不改色地衝突然出現在化妝鏡裡的老徐招了招手,“你在台下看我這一身服裝怎麼樣?粉色會不會壓不住場子?要不我明天換那套紅的吧,還是紅色大氣。”
“特彆好,服裝道具都好,今天演出全程都很完美。”徐副局長像是壓根兒沒聽見狄老三的話,與郭美鳳熱聊開了。
背後說小話被正主撞見,三哥臉上並沒什麼羞愧情緒。
跟徐大爺點點頭,就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聽到就聽到唄,正好讓他找找自身的不足。
送花過來的杜金金:“……”
她都替這三人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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