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舍不得跟前養大的嫡女,就要我的女兒去頂!憑什麼,女兒跟著我一個外室長大,從小沒享過一天官門千金的福,到頭來還要替人進宮受罪,我以為我的命已經夠苦了,誰能想到女兒比我的命還苦!”
京郊雲鬆寺的佛堂裡,一名不到四十歲的婦人正抹著眼淚跟寺廟主持訴苦。
她是禮部尚書的外室郭彩珍,這麼多年從沒進紀家大門的機會,前幾日府上大夫人忽然把她叫過去,她還以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自己熬了這麼多年總算能有個正經名分了,誰知竟是要讓她的女兒代替進宮!
誰不知道當今殘暴,女兒進宮,說得好聽是去當貴人,難聽點就是一輩子守活寡。守一輩子活寡倒還算運氣好,運氣差沒準進宮沒兩日就沒了,這叫一個母親怎麼能不傷心呢?
主持念著佛號,問她要不要搖簽,婦人猶豫道:“能搖到好簽嗎?”
須發皆白的老和尚笑得慈眉善目,“心誠則靈,能否改變令愛的命數,就要看施主的誠心了。”
婦人聞言,毫不猶豫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銀錢都投進香油箱。
人到走投無路時,也隻能從這些虛無縹緲之事上尋求慰藉了。
沒一會兒,她搖出一支簽,上書:陰雲罩頂莫須慌,出得門去吉星來。
竟是一隻中上簽,主持笑道:“施主,多行善事,自有福報啊!”
郭彩珍點點頭,心事重重走出門去,就見寺前門外的施粥棚裡,正圍著一群衣衫襤褸的難民。
這幾年出了好幾場大災,這些人都是走了許多天的路逃難到京城的難民。郭彩珍以往見了不但要避著走,還要罵幾句晦氣,但是想到剛剛的簽文,她猶豫一下,拔下腕上一個鐲子塞進功德箱裡,好歹能多供他們幾天。
這麼一番動作,倒叫她瞧見難民堆裡一個小姑娘,瞅見那張跟自家女兒有幾分像的麵孔,郭彩珍心頭重重一跳,生出一個大逆不道的念頭。
既然大夫人能打通關係讓她的女兒代替入宮,那她憑什麼不能讓彆人代替她女兒入宮呢?
她的女兒啊,才十六歲的鮮嫩年紀,當今都三十歲了,若他是個正常男子也就罷了,偏他殘暴不仁濫殺忠臣,還不能人道!誰知道他能活幾年呢?那她的女兒豈不是無子無寵還得殉葬?
在郭彩珍心裡,沒有男人不好色,天子每兩年就選秀,卻從來不寵幸任何妃嬪,一定就是不舉!
女兒死了,她活著也沒意思,橫豎都是一死,欺君之罪還能把那黑心的老爺一大家子拉下水!
心臟跳得飛快,但郭彩珍已經拿定主意。她做出一副親切模樣,將那小姑娘從難民堆裡拉出來,說可憐她,要請她吃東西。
一聽說吃東西,小姑娘頓時抬起了那張臟兮兮的臉,眼睛都亮了幾分。
郭彩珍將她帶到寺廟旁的涼亭裡,請小沙彌端上來幾樣素齋,那小姑娘一見到這些吃的,眼睛就直勾勾盯著,一刻也不舍得挪開。
隻有真正挨過餓的人,才能有這種眼神。
看著那跟自己女兒有幾分相像的眉眼,郭彩珍心裡起了兩分憐惜,當然,她是不會放棄讓她替自己女兒去受罪的。
未料她還沒開口,小姑娘就抬起頭看她,聲音清脆:“夫人您有什麼吩咐?”
郭彩珍驚訝,“你知道?”
小姑娘笑起來,牙齒還挺白,“爹娘教過我,無功不受祿。”
郭彩珍更驚訝了,“你讀過書?那怎麼淪落至此?”
小姑娘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沒法子,天災人禍,地主家都沒糧了,出去找活計,人家瞧我是個姑娘,都不想要。想進大戶人家討生活,人家說律法規定不許買賣人口,更不許自賣為奴。好不容易進了京,有個好心人家收留我,官兵卻說我是流民,不許我留在城裡,將我趕了出來。”
郭彩珍歎息道:“你一個小姑娘,實在不易。”
小姑娘卻又笑了,“好心的夫人,我十八了,不是小姑娘了。”
郭彩珍見她瘦瘦小小的,心道還真瞧不出來。就聽她接著道:“夫人您叫我阿清吧!”
阿清!郭彩珍心頭一跳,她的女兒也是這個名字。
再想想剛剛那支簽文,她越發肯定這是佛祖的旨意,見四下無人,她小聲將自己的計謀說了。
阿清眼珠子轉了轉,思索了片刻,說可以,然後就拿起素齋開始吃,雖然衣衫襤褸,滿身塵土,可她的吃相卻是又快又斯文。
可她答應得這樣痛快,反倒叫郭彩珍生出疑慮來,擔心這姑娘是在哄她,等騙完這頓吃的就跑路,到時候她才是有苦說不出,畢竟這種事,她怎麼敢去報官?
阿清卻一下看出她的顧慮,笑道:“夫人,您是好人家的夫人,自然覺得進宮是受苦,可我是流民啊!白粥一碗不頂飽,冷夜薄衫捱到明,哪怕不進宮,我也熬不過這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