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已經許久不曾現身,這回忽然提出要在宮中舉辦中秋宴,請百官賞月,所有人都是懵的。
大理寺卿李廣治剛剛從官衙回來,收到消息後沉吟片刻,乘車去了趟相府。
先帝在時,丞相位高權重,統領六部,後來新帝登基,廢了舊相,點了當時的吏部尚書為相,就是如今的潘相,可惜元和九年之後,新帝又立了一位右相,分薄了潘相的權力。那是個精於鑽營的小人,靠著一些奇技淫巧博得了陛下歡心,自從陛下不上朝後,更是常與潘相叫板,攪和得朝堂不得安寧。
四天前陛下在垂拱殿殺了盧尚書後,那右相便見風使舵,愈發為難盧家,還摻和進賑災事宜,李廣治雖然管不到賑災上,但也實在厭煩那小人。
“老爺,到了。”車夫撐開傘,掀開車簾扶他下去,長隨騎著快馬,先一步到相府門前遞上拜帖,此刻相府大門已經打開,相府的長史正站在門口候著。
李廣治下車時目光一掃,看見那長史袍角的泥點子,隨口問了一句,“今日可是隨潘兄出去了?”
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那長史回道:“是,剛剛才隨相爺從盧大人府上回來。”
聞言,李廣治沉默了。
他前兩日去看過,盧大人還停在家中,至今那家人都不敢發喪。
經過風雨回廊,還沒走到待客的花廳,就看見潘相迎了出來,兩人一道進去坐下,吃了兩口熱茶,就開始商議明日中秋宴一事。
“也不知陛下這回又要作甚?”李廣治歎口氣,見潘相鬢角又添了幾縷白絲,勸慰的話語在口中轉了一圈,又咽回去,“我聽說你帶了一幫門生,準備為盧大人上書?”
潘相頷首,“本想著後日哪怕堵在宮門口,也要將陛下請出來,不過現在看,明天倒是個好日子。”
李廣治心說憑陛下這幾年的荒唐行事,怕是白費功夫,轉念一想,潘相又何嘗不知這個理兒,不過是儘人事聽天命罷了。
“也是,總不能讓盧大人死得不明不白。”門外落雨聲煩,李廣治說起一件新鮮事,“聽說,陛下有了寵幸的貴人。”
這話倒是讓潘相動了動眉毛,李廣治繼續道:“聽說連著幾日與那位貴人把臂同遊,明日中秋宴上,那位貴人也會出席,也不知是哪家的明珠,想來是新入宮的。”
李廣治家裡有個侄女早些年入了宮,雖然不得寵幸,但入宮年限久,太後憐惜,隔兩年就為她升一次位份,如今已是賢妃。晌午宮裡送消息要辦中秋宴,她也趁機送了次消息出來,隻是那位受寵的貴人究竟是誰,她也沒敢透露。
潘相聞言,一聲歎息悶在喉嚨裡,道:“最好如此罷。”
兩人一時沒再說話,隻是彼此心照不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麼幾年下來,又有前幾日盧大人的事,他們對當今算是沒了任何指望,隻是要說起事造反另扶一位宗室上位,他們也是萬萬不敢的。
當今雖然殘暴,但他曾經的功績也是實打實的,朝中武將當年是親眼見過他怎麼打仗的,況且又是正值壯年,哪怕如今人心儘失,餘威猶在,哪個武將誰敢造這位的反,怕是提著刀到他麵前都要打哆嗦,沒了將士,他們這幫文臣能頂什麼用?
李廣治清楚潘相歎的那聲好,也不過是指望那位貴人是真受寵,能誕下一位太子,他們指望不了老子,難道還不能指望一下兒子麼?
閒坐了半晌,李廣治才回去,潘相送他出門,回來時見桌上宣紙被風翻動,其中一封辭官回鄉的折子被卷到了地上……
***
宮裡已經好幾年不辦中秋宴了,陛下忽然說明日要辦,可把負責此事的人忙了個底兒朝天。真是上麵一句話,下麵跑斷腿。
由於不是內廷私宴,又有後宮妃嬪出席,因此由光祿寺與內務局共同操辦,折子就一層層遞到了賢妃手中。
宮裡沒皇後,太後又不理事,這些尋常庶務都是由賢妃操辦,但她也拿不準。
明日的宴,今天才下通知,這是要為難死誰喲?
賢妃滿頭是汗,眼看就要入夜了,思來想去,讓人去給攜芳殿遞拜帖。
按理說,她是賢妃,紀禾清隻不過是剛剛入宮連名分都沒有的秀女,該當是她動動嘴皮子,那人就立刻前來拜見才是,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她是個空有名分的妃子,紀禾清才是天子眼前的紅人,今日盧昭媛在攜芳殿行刺一事可捂不住,雖沒人敢傳到宮外去,但宮裡是人儘皆知。
換做以往,早給陛下一刀子捅死了,可是紀貴人一句話,盧昭媛不但沒事,還好吃好喝在自己住處呆著,由不得人不掂量這位紀貴人在陛下眼裡的分量。
出乎賢妃意料的是,那位紀貴人倒是很好說話,不但特意到殿外迎她,進了門也是親自斟茶招待她,倒叫賢妃有些受寵若驚。她還以為,能與陛下相處得來的,多半跟陛下誌趣相投,現在看紀禾清是個正常人,心裡大大鬆了口氣。
紀禾清臉上笑盈盈的,看著分外和氣,“怎麼了?”
賢妃自然不會說實話,恭維了紀禾清幾句,便立刻問起中秋宴操辦事宜。畢竟時間不等人,更何況這宴是陛下點名要辦的,辦成什麼樣倒是其次,關鍵是要合陛下心意,賢妃不敢去問天子,自然隻能找到紀禾清這兒來。
紀禾清沉吟道:“這事兒來得匆忙,確實不好辦,不過倒也不必大操大辦,娘娘隻管置上一些瓜果點心,幾樣小酒小菜,看著像個樣子就成。”
賢妃猶豫:“當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