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長安?”
謝侯從揚州城外醉醺醺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正在收拾行囊的顧時惜坐在紅漆的大椅子上,雙腿交疊著,雪白細長的手也疊在一起,滿目無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母難得來了他們這邊的院子,帶著一個呆頭呆腦的小弟和還在被人抱著的小妹,正滿眼淚水的給顧時惜收拾貼身衣物,看見謝侯來了,擦了擦眼淚,很是親近地喊了一聲‘謝侯回來了’。
謝侯坐在顧時惜身邊的位置,兩人中間隔著一個小小高高的茶幾,上頭被擺了兩盞茶,俱是香氣撲鼻的茉莉,謝侯垂眸看顧時惜的手端起茶杯,緩慢捏著茶蓋子撇了撇上頭的茉莉,隨後才一邊吹一邊喝茶。
如此嫻靜淡雅,倒顯得他真像個大老粗了。
謝侯便很是無法控製的也稍微注意起自己的形象,也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才又複述著問道:“怎麼不說話?我方才聽外頭的小廝說,你要去長安了,一個人去?你爹娘呢?什麼時候回來?”
話音剛落,就看見漂亮的小親戚笑著瞥了他一眼,說道:“你這麼著急做什麼?又去長安是好事,是機會。”
“機會?”
“正是,此去長安授命出使匈奴,估計要花費半年的時間,等回來,母親,咱們一塊兒恐怕要在長安再相見了,屆時咱們全家指不定都要搬去長安去。”小顧大人微笑著。
謝二略略皺了皺眉:“怎麼當真確定是你了?”
“既來之則安之,且既然是要出使,肯定不是和親就是割地求和,兩樣總有一樣能讓匈奴那邊的人滿意,隻要他們滿意了,我自然安全無虞。”
“說得輕巧!那邊到底是在打仗,你沒見過戰場,不知道那邊到底有多刀劍無眼,顧時惜,你未免說得太輕巧了!”謝二有些不悅,他素來是無條件支持小親戚的一切決定,因為顧時惜的確比他聰明,他信顧時惜,總比自己琢磨好,更何況他心中有他,哪舍得拒絕。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顧時惜這人竟是要去邊城和茹毛飲血的匈奴人談判,鬼知道匈奴人會不會說漢話,再來,匈奴人如今的首領單於似乎是個叫做努爾哈赤的人,這人有些傳奇,竟是殺父弑兄的狠角色,不然如何統一了草原,把所有部落都整合到一起去?
“你不要去,直接稱病,說去不了,他們難不成還能綁著你過去?”謝侯心中急躁,“升官發財的機會多了去了,未必非要出使才有機會,時惜,你在揚州做的好好的,何必去鑽戴閣老那邊給的籠子?這豈不是正中下懷?更何況這件事兒本身便應當和你毫無關係,分明就是孟家連累的你!你要替孟家去鑽這個籠子去?”
謝二原本總覺得自己喜歡上顧時惜很對不住孟三,但時惜和孟玉分開真真是他做過最好的推波助瀾,哪怕孟玉要他謝罪,他二話不說給孟玉磕成千上萬個頭,也值得,隻求孟家那一窩子麻煩,少來沾惹他的小親戚,原本便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的人,怎麼舍得他困難重重?
雖然
謝二覺得自己打著為顧時惜好的念頭,去幫顧時惜擺脫孟玉∞∞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很有些道貌岸然,但他真心是如此想的,就好像現在,他真心希望顧時惜彆去,命還在的話,那麼什麼都能重頭再來,命都沒了,你有那麼多東西有什麼用?
這些道理謝侯心裡明白,可要他說個清楚明白,他便又嘴笨,根本說不清楚,隻能憤怒地強烈表示反對:“我不同意!”
“可我聖旨都接到了,這事兒,還當真隻能我去,去了後,官位隨我選。”顧時惜其實心裡很明白,禹王聖旨都下來了,自己去不去都沒有選擇的餘地,自己必須去,不然人家定然要給自己找點兒麻煩,自己何必跟大腿鬨彆扭?最好的法子就是順其自然,然後從中尋找生機。
至於禹王隱晦的表示想要自己帶上謝侯這件事,顧媻打算捂死在自己這裡,就假裝聽不懂就行了。
一個二世祖,就讓他做一輩子的逍遙候爺二世祖便是,人家祖父也總惦記著要讓謝二把握住揚州即可,那等自己安全回來,說不定還能幫謝二把揚州給拿下呢。
——權當報答謝二當年傻乎乎領自己進門的那份情。
當然了,顧時惜也沒打算當真獨身前往,他打算把李捕頭和他的兩個徒弟帶上,據李捕頭說,他的小徒弟雖然是個笨蛋,但武藝高強,另一個他硬塞過去的霍運雖然武力值很好,但經常掉鏈子,一般情況指望不上,但霍運腦子的確好使,經常在追捕犯人的途中,找到關鍵性的線索,很有前途。
他隻要貼身帶上這三位,那麼生命安全暫時便有保障,到了長安後,出使團裡肯定也有一支軍隊保護他,到時候他再準備個替身來坐在馬車裡上路,自己騎馬在外麵,或者在後麵的馬車坐著,這樣就算是有雙重保險了。
小顧大人思慮周到,但這都僅限於上路,到了邊城後怎麼辦,如何與匈奴人溝通,這都得到了地方後谘詢當地的駐守將軍,如果可以,最好學習一下匈奴的語言,隻希望長安有這方麵的教學書,或者老師,他能帶著一起上路。
不對,出使團裡應該就有會匈奴語的翻譯,自己一路上跟著學不就行了?
顧媻想到這裡,回神過來,就發現謝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走到自己麵前蹲下,雙目幽幽地仰望自己,原本神色有些悵然和擔憂,發現自己回神過來,立即就又凶神惡煞,說道:“彆去知道不知道?你不願意裝病,我可以幫你,直接把你綁起來,然後對外宣布你病得走不動路,裝個一年半載,哪怕被貶,也總比死了好。”
“那匈奴全都是些成日吃不飽穿不暖的野人,他們看見有吃有喝的,拚命搶都來不及,怎麼可能答應和親?哦,一個女人就抵得上成千上萬的匈奴的吃喝了?放他娘的屁,更何況當今聖上並無女兒,旁邊的皇親國戚更是適齡的郡主一個都沒有,有也連夜成婚,你覺得他們傻?還等著女兒去和親?”
“所以?”顧媻微笑著,忽地對謝二有些刮目相看,這貨居然分析得和他想的差不多,和親可能不大行,沒條件,所以應該是給地給牛馬給食物和金銀珠
寶。
這種求和最是劃不來,大魏肯定要出一次大血,奈何誰讓匈奴都快要打到家門口了呢?
顧媻淡淡想,所以這次出使,說不定車隊裡麵就裝載了滿滿當當的財寶……那可真是考驗乾部。
——還好他是個比較清的清官。
小顧大人感慨。
畢竟他再愛錢,也取之有道,隻拿屬於自己的啊。
“所以……”謝二繼續分析,“所以這次恐怕就是割地、送金銀珠寶,然後再開兩國中間的貿易集市……?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是啊,我想匈奴人恐怕也是不願意一直作戰打仗的,隻要打仗就會有犧牲流血,能輕鬆獲得物質,誰願意去死?這次談判我隻需要表達禹王的意思,相當於一個傳話的,對麵應當是絕對會同意的,我也不會有事。”顧時惜笑著,打斷還想開口的謝二,說道,“我知道二叔你疼我,可我意已決,無需多言。”
“那我陪你。”
“開什麼玩笑?是你出使還是我出使?揚州還要不要人管了?我的揚州,你的揚州,我走了以後,不管朝廷是重新派一個人來臨時管理揚州還是直接讓慕容先生代理管理,你都得在揚州幫忙坐鎮,二叔,你就是揚州的主心骨,我常常聽百姓說不怕匈奴,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謝塵還蹲著,他仰望顧時惜,原本隻是想看顧時惜在想什麼,如今卻怎麼也挪不開那看著顧時惜紅唇的視線,他瘋狂懊惱自己怎麼像個登徒子,簡直可惡,又心中無限心動起來,語句都遲鈍,覺得小親戚應該發現不了,於是貪婪繼續看著……凝望著……渴求著……
“當然是因為……”顧媻垂眸發現了謝塵其實沒認真聽,他微微挑眉,乾脆有些無語的捏了一把謝二的耳朵,說話的聲音都一字一頓,加重了幾分,“當然是因為老百姓覺得你就像是老侯爺那樣,能夠用你的私兵保護他們,他們信任你,你自然不能在關鍵時刻離開。”
謝二被捏了一把耳朵,那被捏的地方瞬間就像是著了火一樣,一溜煙的竄上了他的後腦,又從後腦燒下去,一路沿著他的脊柱,將渾身無數血脈筋絡都融化……
謝二羞窘極了,被發現偷看小親戚了,可他又不知道怎麼替自己解釋,不知道怎麼替自己分說,更不記得顧時惜說了什麼,心裡隻惦記著耳朵被捏了這一項內容,暈暈乎乎許久,坐回自己位置上,還在發愣,及至他去睡了一覺,酒醒了,還在懷疑被小親戚狠狠揪了揪耳朵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倒不是他喜歡被揪,就是這種親昵的感覺,他覺得有些像祖母當年對祖父一樣,祖父牛性上來的時候,祖母大吼一聲,扭著祖父的耳朵就把人給弄回了家,彆提多有趣了,那也是謝塵童年為數不多覺得家裡有人情味的事情。
謝二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再準備去找顧時惜的時候,卻發現顧時惜竟是走得飛快,連告彆都沒有,書房不見人,前堂不見人,就連顧時惜最喜歡的後花園小亭子也不見其在裡麵吃點心曬太陽。
問顧母他去哪兒了,顧母歎了口氣說
:“去接劉家小姐了,說是一起去長安。”
謝二連忙轉身就要去追,氣勢洶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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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母連忙叫住這個她既感恩又當成自家子侄心疼的侯爺,說道:“哎呀,二爺,要不彆去了,他們肯定現在已經上路了,你睡覺去的時候,時惜就差不多收拾好了,都出門半個時辰了。”
“伯母怎麼不攔住他?他這是深入虎穴!”謝二說完,忽然感覺自己聲音有些大,怕伯母被自己嚇著,連忙又小聲說,“我的意思是,伯母怎麼就不擔心呢?他一個人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不是說他從未去過遠方?他能來揚州都是辛辛苦苦,費勁力氣……”
“其實還好,當初來揚州,時惜碰到了一個好心人,他們有馬車,帶著無數的糧食瓜果,一路上根本沒受多少罪,時惜向來運氣好,總能遇到像二爺這樣願意幫扶的貴人,所以咱們相信他就是,他總能逢凶化吉的。”顧母雖然心中也有些憂慮,但相信兒子這個念頭更加強大。
誰知道顧母說話說漏了嘴,硬是把顧時惜辛辛苦苦營造的可憐孤苦人設給弄沒了。
謝二也是滿腦子的困惑,在他的記憶裡,好像記得小親戚可憐得要命,和他說過是跋山涉水走了三個月才走到揚州,全家餓得要命,隻剩下皮包骨頭,若是沒有他收留,早就死光了……
誰知道……
哈哈……
謝塵卻是覺得高興,既高興,又覺得撒謊的顧時惜也有幾分俏皮可愛,既然知道扮可憐來招他,那麼他的小親戚的確不是他能操心得起的……
他的小顧大人決定的事情,也的確不是他能改變的。
但告個彆總行吧?
謝二還是追了出去,他騎馬先去劉家,問過了門房,說是劉小姐剛剛離開,馬車隊伍朝著南門出去了,直奔長安而去。
他立馬又一夾馬肚子,奔向南門。
在繞過無數遊客,闖了不少衙役舉出來的紅色牌子,越過好幾個擺攤到路中間的板車,跨過他的千山萬水後,總算在城門口看見了不遠處走上官道的一列馬車。
那列馬車搖搖晃晃,總共有兩個巨大的車廂式馬車,三架裝載得滿滿當當的貨車,周圍還有四十多個家丁,外加三名身穿衙役服飾的帶刀衙役。
“顧時惜!!!”謝侯在城門口便高聲呼喊,手上的鞭子不停,狠狠摔在馬屁股上,他的馬便再度加速,衝向前方。
與此同時,顧媻正在研究自己帶的盤纏夠不夠,銀票銀兩還有老師給的讚助、江洺給的讚助,自己身上似乎目前有一萬兩的存款,很夠用了,到了長安也不需要住店,可以住在劉小姐的府上去,畢竟是劉閣老義子嘛,親近親近很應該。
就是到了劉閣老府上後,總不能空手,還好他早有準備,從家裡帶了一堆餘大人留下來的奇石,據劉小姐說,劉閣老也喜歡玩石頭,那麼自己送這些,豈止是聰明,那簡直就是投其所好的絕世大聰明。
——感恩餘大人。
還在盤算自己長安行的小顧大人也不知道怎麼的
,忽地好像幻聽一樣,聽見有人在喊自己。
他起先沒有注意,後來外頭騎馬的李捕頭敲了敲他的窗戶,顧媻打開木頭窗戶,就聽李捕頭低聲說:“大人,好像是謝侯追上來了。”
顧時惜一愣,隨後探出腦袋往外麵看,果然就看見一個一身紅衣,一如當年第一次見麵那樣,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隻不過兩年過去,那紈絝少年,長大了不少,並不能輕易再看見謝侯身上通過紈絝而拚命掩蓋的孤獨,隻能看見謝塵蓬勃壯大的朝氣,好似盤在揚州的一隻巨蛟,大有一飛衝天之化龍之勢。
顧時惜眨了眨眼,對著李捕頭說:“停車。”
李捕頭立馬大喊:“停車!”
話音剛落,從前麵便開始慢慢停下,猶如一節多足的長蟲,前麵停下來許久,後麵才反應過來。
顧媻就這麼等著,等到那謝二奔至眼前,快速下馬,然後質問自己什麼話,誰知道謝塵這草包,到了跟前,帶來一身灼人的熱氣後,卻一麵喘息一麵隻是單純看著他,說了一句:“顧時惜,你怎能不告而彆,我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你要做什麼,我還真能攔著不讓你做?”
小顧大人做出一副委委屈屈可憐模樣,說道:“你是我二叔,二叔的話,時惜怎敢不聽?奈何事已至此,隻能偷偷……”
“以後彆偷偷了……你同我告個彆,告訴我什麼時候回來,還有……我會時常給你寫信,你也要回我,讓我知道你安好才是。”年輕俊美的揚州武恭候看著漂亮的小親戚,心中千言萬語,活像是要生離死彆,但又總覺得自己依依不舍的樣子很不吉利,便又做出一副很嚴肅的表情,訓話道,“聽見了沒有?你若是出了事,超過一個月沒能給我寫信來,我領著我的部下,直接去端了匈奴那老巢去!”
“千萬彆!”三國演義顧媻看了很多遍,其中印象很深刻的一個道理就是打仗打的就是錢和人,謝二這邊錢不夠支撐幾萬大軍千裡迢迢去往匈奴的地界,還能有精力打仗,且謝二人不夠多,輕舉妄動隻會被禹王抓到把柄,得不償失。
“那你就記得給我寫信,哪怕一個字也好。”
“我知道了。”小顧大人看著謝二的眼睛,將這人看得格外的透徹,他幾乎能感覺到少年幾乎要溢出來的情愫,可少年硬是憋住了,什麼都沒說。
兩人看著彼此笑了笑,到底還是顧時惜先開口,說:“那我先走了,二叔,你等我回來,幫我照看我家裡,還有我老師家裡,江洺也幫我照看,他是我小弟。”
“我知道知道,彆總操心旁人,關心關心自己。”謝侯淡淡不高興,他心中落寞,不知道為什麼小親戚不讓他照顧好自己……或許是因為他在小親戚眼裡不需要照顧,本身就強大厲害了?應該是這樣。
“還有,你也照顧好自己,我不能替你祖父看著你,這段時間,二叔你不要又和以前的狐朋狗友成日逗貓遛狗,也看看書吧。”
謝二太陽穴一跳,他最恨看書,果然,時惜喜歡孟玉就是喜歡人家會讀幾句酸詩,學就
學,等時惜回來,給時惜看看他學的如何,嚇他一跳!
謝侯心中定下了自己日後的每日課程,一邊和滿麵微笑的時惜道彆。
隻是等車隊再度啟程後沒多久,顧時惜就又聽見窗外傳來敲擊的聲音。
他打開一看,這回竟是謝二又追了上了。
顧媻都來不及喊停車,謝二這草包就有些欲言又止地問他了一句話:“時惜,我們那個……那個關係還要不要繼續?還要繼續假裝嗎?”
“這個很重要嗎?”顧媻都無奈了,本來就是假裝在一起,不刻意去強調,彆人都不會去問,顧媻隻需要擺脫孟家的事情,其他時候是不是個gay的身份都無所謂,如今他要離開揚州,又馬上要去邊城,還被委以重任,他和誰在一起,跟孟玉有沒有關係,都不重要了其實……
孟玉更是也退了婚,據說是劉家出麵先反悔的,孟玉的計謀算是得逞了。
“當然重要,若是有人拆開了我們的信,發現我們沒有卿卿我我,那豈不是暴露了?”謝二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