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值盛夏,赤陽高照。
這日,高儉帶著女兒高岄在瓜棚裡納涼吃瓜。
高岄看著被塞到手裡的鮮紅瓜瓤,神色懨懨。
隨手挽的道童髻蔫耷耷的歪著,一如她此刻的精神狀態。
高岄生了一副好容貌,長眉鳳目如點漆,粗布素衣亦難掩其清韻昳麗,修長偏瘦的身形比一般女子高挑不少,眉眼間一股似有若無的冷意,頗為英氣。
作為一個穿越者,高岄無疑是成功的。
胎穿到一個藩王妃的腹中,出生就是享有皇家標配待遇的郡主,封號簡單粗暴——山月。
這名字說好聽點,取山中日月閒雲野鶴的淡泊之意,但其實就是她提早了幾日出生時,她爹在峽穀溪流旁釣魚,抬頭看著天際一輪山中明月隨手取的。
她那不靠譜的爹名叫高儉,先帝第六子,出自先皇後腹中,奈何先皇後是先帝潛龍時娶的糟糠妻,出身寒微,加之身體柔弱,生下高儉沒幾年就去世了,當時的貴妃繼後位,用了些汙蔑手段,把當時的太子,也就是高岄的親大伯給趕下台軟禁起來,扶她自己的親生兒子,二皇子高盧為太子。
老爹當年在京城夾著尾巴混到十六,等到先帝病時為衝喜搞了一波大赦大封,他才趁機獲封涼王,而先帝病愈後,他就收拾收拾遠赴封地了。
既封涼王,也就是說老爹的封地在涼州,這地界可荒啊!要是不屯兵乾點什麼的話,這輩子基本也就告彆回京這條路了。
不過她爹這個人,說好聽點叫隨遇而安,說難聽點叫胸無大誌,隻想老婆孩子熱炕頭,閒閒散散過日子。
本就不是爭權奪利的性子,外放出京當個閒散藩王簡直如魚入海,正中他下懷。
高儉見女兒舉著瓜發呆,趁她不注意,眼疾手快抓著她的發髻搖晃兩下,然後迅速放手,指著瓜道:
“回來了就不許多想,吃!多大點事兒,有爹在,天塌不下來。”
高岄扶了扶更歪了的發髻,為自己反應慢半拍而後悔,斜斜瞥了一眼大聲招呼溝渠對岸幾個種田老漢一起過來吃瓜的老爹,長長歎了口氣,泄憤般‘啊嗚’咬了一大口西瓜。
片刻後,一群人坐在涼亭裡吃瓜。
隔壁麥田的老徐頭咬了口鮮紅瓜瓤,唾沫橫飛的向其他人轉述他縣裡三大爺小兒子的大舅子的三姑父的次子在京城衙門當差說出來的不知第幾版的‘天下大事’。
“嘖嘖嘖,這陣子京城裡都亂套了。”
“先皇帝大行你們知道不?太子登基,誰知當天就從城樓摔下來,摔死了。倒黴不?”
“說是魏王推的,這兄弟倆也不知為啥,然後魏王也給抓了。”
“太子一死,魏王被抓,隻好改由晉王繼承大統。”
“誰知晉王登基前一天又突然死了。”
“聽人說,是死在先帝的一個年輕貌美的寵妃身上……嘖嘖嘖,先帝寵妃啊,老子的女人都要,他不死誰死?”
“這天家富貴,皇家秘辛,也太亂了!”
老徐頭一通輸出,把瓜田裡納涼吃瓜的人都整得一愣一愣。
包括高岄在內,一邊啃瓜一邊往老爹看去,以為能看到什麼內幕消息,然而老爹也聽得入神,時不時跟其他人一樣附和一些‘哦?’‘真的?’‘哎呀呀!’等語氣助詞,就跟現在談論的一切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似的。
有人問:“那現在誰當皇帝?”
老徐頭左右橫掃瓜瓤,吃得一地汁水,聞言兩手一攤,用誰都懂的動作語言表達出來‘那誰知道’的意思。
見周圍人還想追問,老徐頭趕緊噴著西瓜汁岔開話題:
“哎你們聽見馬蹄聲了嗎?不是六郎家那口子走鏢回來了吧!我跟你們說,我見過幾回他那口子,嗬!冷麵高髻,勁裝佩劍,那陣仗,那氣勢,就跟戲文裡唱的女將軍似的……高六郎也不知走了什麼運才娶到高夫人的。”
突然被點名的六郎——高儉,他在這鄉間小住時化名高六郎,號稱自己是個讀書人,不事生產,沒有祖業,靠老婆東南西北到處走鏢養活——所以高岄說她爹不靠譜,彆人都是把自己往英明神武的人設上靠,他倒好,花了幾年的時間給自己樹立了一個‘吃軟飯’的形象。
被人質疑,老爹也不生氣,擺擺手大言不慚的回了句:
“我能走什麼運?諸位瞧瞧在下這張臉還不明白嗎?想當年在下這張臉可是迷倒眾生,我孩兒她娘在萬千人群裡一眼就相中了我。”
高岄一臉嗬嗬:……真不要臉!明明是趁虛而入才對。
這種自吹自擂的話高岄從小聽了不下八百回,耿直如她,實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周圍村民們也都跟著哈哈大笑起來,有真笑,有嘲笑,氣氛烘托得很熱烈。
就在老爹恬不知恥向村民們渲染自己年輕時是如何顛倒眾生萬千女子為他咣咣撞大牆的時候,馬蹄奔騰而來,聲勢浩大的皇家儀仗隊如天降神兵般闖入了老爹的瓜田,人數眾多,一眼看不到頭。
為首兩個風塵仆仆的白須老者從馬上下來,目光掃過吃瓜群眾,完美避開坐在C位的老徐頭,精準落在老爹身上,然後兩人就跟看見親娘似的朝老爹撲過來,口中大喊:
“老臣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兩人幾近滑跪到老爹麵前,高岄身手敏捷得往旁邊讓了讓,生怕撞到自己,又低頭看了一眼砂礫滿布的惡劣環境,心道這年頭當大臣也不容易,倆老頭的波棱蓋兒是真扛造啊。
隨他們一同而來的皇家儀仗隊也都跟著齊齊跪地齊呼:
“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人聲彙聚成浪,山呼海嘯,地動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