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太後韋氏看著蜷著身子, 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住不願見人的孫女心疼不已, 親自坐在床邊勸慰:
“好了,乖乖不哭了,再哭眼睛要壞了。”
高瑢悶悶的聲音從被中傳來:
“壞了就壞了,瞎了才好呢, 省的我再見人。”
韋氏輕拍了下她的被子, 想伸手把人拉出來:
“儘胡說!快出來,彆憋壞了。”
高瑢在被子裡的哭聲更大了些:
“不要不要, 祖母就當我死了吧,我哪裡還有臉再見人!我,我回頭就一根白綾吊死了去找我父王, 也省的留在世上遭人笑話……”
韋氏聽她越說越不像話, 對身邊伺候的人發火:
“都是死的嗎?還不把公主拉出來。”
伺候的宮人們趕忙上前,又說又勸的終於合力把高瑢緊緊攥在手上的被子給扯開, 高瑢卻仍不肯見人,捂著臉轉向裡床嗚嗚的哭。
“哎喲, 我的心肝肉, 彆哭了,誰敢笑話你, 祖母定把她打得皮開肉綻去喂狗, 好不好?”韋氏把孫女轉過身來, 用儘所有的耐心哄著。
高瑢哭得滿臉通紅, 看到韋氏時終於又忍不住撲進她的懷裡大哭起來。
韋氏摟著孫女,輕拍她後背, 保證道:
“乖乖放心,在宮裡誰要敢欺負你,祖母絕對不會饒了她的!”
高瑢抽抽噎噎的從韋氏懷中抬頭, 嗡聲問道:
“高岄,她欺負我!她欺負我!”
高瑢從小到大就沒受過這種委屈,她祖母是皇後,父親是太子,母親是清河崔氏,外祖父乃三朝元老,門生遍布,她生下來就比旁人尊貴,若不是父親突然離世,憑高岄那個出身鄉野的藩王之女,又怎敢在她麵前放肆。
不僅當眾抽了高瑢好幾個巴掌,還用那麼臭的狗血潑她,這幾天裡,一日十二個時辰,她有十一個時辰是泡在浴池裡的,用了無數花瓣香料,那股子臭味都沒能完全去除,直到現在她幾乎還能聞見那種難聞至極的臭味。
想到這些,高瑢心中更恨,拉著韋氏的手咬牙切齒道:
“祖母,你幫我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高岄她爹搶了高瑢她爹的位置,高岄又搶了高瑢的位置,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高瑢現在恨不得立刻就把高岄碎屍萬段。
“好孩子,冷靜些,有些糊話再不可說。”
韋氏看了一眼張德祿,他便立刻會意,將公主寢宮裡伺候的宮婢儘數屏退出去,隻留下幾個忠心不二的在旁伺候。
“祖母,我沒說糊話,我就是要殺了她!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打我的巴掌,還用狗血潑我,她讓所有人都來看我的笑話!她還,她還……搶了我……”
高瑢的憤怒之言沒說完,就被韋氏捂了嘴:
“好了!這些話你心裡想想就成,不必全都說出來!祖母明白你的委屈,就算你不說,祖母也絕對不會饒過她的。”
高瑢要的就是韋氏這句話,情緒頓時好了很多,抱住韋氏撒嬌:
“祖母,您可不許騙我,孫女這回真的受了好大的罪,您一定幫我殺了她!”
韋氏拍著高瑢的後背,長長一歎:“若是可以,祖母又何嘗不想殺了她,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
見高瑢眼中的淚水再次盛滿,韋氏趕忙安慰:
“不過你放心,欺負你的人祖母自會收拾,斷不會叫你白受委屈,總要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高瑢儘管心中不忿,卻也明白要先顧大局,不敢太過任性,反正祖母已經答應會收拾高岄,她就且等且看那高岄能囂張到幾時。
安撫好孫女之後,韋氏回到自己的宮殿,氣得連摔了好幾個富貴無極的擺件,怒聲吩咐張德祿:
“把讓桑天佑給哀家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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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任禁軍統領桑天佑很快被召見入宮,對鳳座上閉目養神的太後行禮:
“參見太後,不知急招臣入宮所為何事?”
韋氏深深呼出一口氣,對身後為她按太陽穴的李嬤嬤擺了擺手,讓她退下,待宮人儘數屏退後,韋氏才將桑天佑招到跟前,說:
“皇帝昨日召見你,可有說江氏何時入宮?”
桑天佑想了想,回道:
“回太後,陛下昨日確實召見了臣,他說皇後娘娘近日就會回宮,讓臣配合禮部安排好迎接鳳駕之事,但沒說具體哪一日。”
韋氏眉頭深蹙,自從魏王之事後,她如今對高儉的看法已經徹底改變,少時在京時他幾乎沒有存在感,先帝某回生病了才有朝臣建議借衝喜的緣由給他封了涼王,同年就被打發去了涼州就藩,十幾年從未回過一次京城,先帝也甚少提起這個兒子。
若非這陣子京城的動蕩,接連幾個繼承人都出了事,致使帝位空懸,也不會輪到他來登基。
韋氏剛開始還覺得就算同意讓高儉繼位,憑他的根基能不能活著回到京城都不一定,畢竟他上麵一個沒用的晉王就是在登基前被刺殺的。
可讓人沒想到的是,高儉不僅平安回到京城,還毫發無傷,順利登基;
以為他對垂簾聽政之事會極度反對,沒想到又直接同意了;
以為他既同意了垂簾聽政,就會對韋氏順從,沒想到他又在關鍵時刻甩了韋氏,跟魏王攪在一起;
高儉登基後的每件事做得都出乎韋氏的預料,此刻她再也不能把他當個懦弱的廢物了。
既然不是廢物,那就必須除掉,韋氏心想,他以為跟魏王聯手,自己就拿他沒辦法了,可笑。
也不看看,如今皇城的三萬禁軍掌握在誰的手中,他想讓他的女人順順當當進宮當皇後,沒有禁軍的允許,隻怕她連皇宮都進不來!
高儉既然選擇背刺韋氏,那韋氏就讓他嘗一嘗這件事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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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岄那日從宮外回來,情緒低落了好幾天,就連高儉都驚動了,午膳時分,派人把高岄叫去乾元殿用膳,還囑咐她穿精神些。
呂嬤嬤謹遵聖旨,硬是拉著高岄去換了一身得體的宮裝,稍事打扮後才把蔫頭巴腦的高岄送去了乾元殿。
乾元殿是兩進的,後殿是高儉的寢殿,前殿是會客殿,有時候他也會在這裡擺擺飯,見見臣子,亦或者叫高岄過來,父女倆吃頓溫馨的飯。
高岄以為今天也是老爹喊她過來吃飯,都沒等殿外小太監通傳,就兀自走了進來,見高儉正站在禦膳房推過來供君選擇的酒架子前挑選,她也沒看內殿有沒有人,就一屁股癱坐在酒架旁的禦座上,意興闌珊的說:
“大中午的吃什麼飯呀!沒胃口!”
高儉‘嘖’了一聲,用腳尖踢了踢高岄的小腿:“像什麼樣子,起來!”
高岄懶得動,但還是願意給老爹一點麵子,哀嚎著坐起身,看見老爹正對她使眼色,高岄先是一愣,然後順著老爹的眼色往他身後的內殿微微一探頭,隻見內殿中四道目光正透過珠簾齊齊看著她。
幾乎隻是一眨眼的功夫,高岄就從禦座上跳了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衣裙和發髻,端莊典雅的轉過身對高儉行禮:
“兒臣見過父皇。”
這優雅大方的動作跟剛才癱成一團的東西是一個人?
但不管是不是欲蓋彌彰,總之她改了,改了就是好孩子,於是高儉很快就配合了她的表演:
“啊!我兒來啦,我兒免禮,快些進去,那個……奉恩公與長信侯在裡麵,我兒進去打個招呼吧。”
高岄柔順福身:“是,父皇。”說完,她款款移步至內殿珠簾前,向內裡四人頷首見禮。
珠簾後的奉恩公、長信侯、裴煦和雲庭,四人已經被這對父女的特殊變臉技巧給震驚到了,要不是剛才山月公主那行雲流水的一套癱坐動作過於優秀,他們還真要信了她此時溫婉端莊的假象。
“哈哈,今兒高興,就喝這金陵春吧。來來來,都彆客氣,請坐吧。”
高儉也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於是趕忙挑好酒水交給一旁伺候的宮人,對高岄使了個入座的眼色,他自己也在主位坐下。
高岄在高儉左邊下首的位置,奉恩公父子和長信侯父子在對麵坐成一排,高岄自覺丟臉了,也不敢抬頭去看他們什麼表情,兀自低頭看著麵前擺放好的菜肴,心裡暗自納悶老爹搞什麼鬼,喊她過來吃飯就算了,怎麼這些人也在。
“那日禦獸園中,多虧了雲世子和裴世子仗義相救,岄兒才幸免於難,今日朕特意邀請諸位入宮來,便是為了那日之事正式道謝。”
高儉舉杯對眾人,眾人亦慌忙舉杯迎上,高岄欲言又止,很想跟老爹說沒必要,可現在人都請進宮了,她說什麼都晚了。
對於老爹這麼急於給她認恩這件事,高岄無了個大語。
“哎呀,朕都聽人說了那日的驚險,尤其是雲世子,一馬當先跳下白獅潭營救公主,當真是英勇果敢,來,朕單獨敬你一杯。”高儉再度對雲庭舉杯。
雲庭起身相迎,將杯中酒一口飲儘後,目光似有若無的瞥了眼高岄,說道:
“陛下謬讚,公主身手了得,就算沒有在下,她也能從獅群全身而退,就怕公主還覺得在下多此一舉,多管閒事呢。”
高岄隻覺眉心突突,那天在鎮國公府,雲庭以恩人自居時被高岄當麵懟了回去,他現在這麼說,分明點她呢!
“怎麼會,公主私下彆提多感激了。”高儉一本正經的說完後,還不忘讓高岄自己表態:“岄兒,你說是不是要多謝雲世子?”
高岄暗自歎息,對上雲庭那雙意氣風發,微微上揚的丹鳳眼,就算他藏得很好,但高岄還是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許揶揄之色。
所有人都在等著高岄的回答,高岄隻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回道:
“是……要多謝的。雲世子,請……吃好喝好。”
裴煦忍不住輕笑,吃好喝好的祝福真不錯。
雲庭似乎也覺得不錯,大大方方的接話:“是,謹遵公主之言。”
這邊跟雲庭喝完,自然就輪到裴煦了,高儉舉杯:
“還有裴世子,百步穿楊,箭法如神,朕也該好好的多謝你。”
裴煦起身迎道:
“臣不敢。臣敬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