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見著的這個驛站就十分不一樣了,房子屋舍並沒有新到哪兒去,但裡麵收拾得還算乾淨。
最關鍵的是,到處都是亮堂堂的——現在外頭還有些光亮,但屋裡光線不如外麵,要暗得多。
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燃著的油燈和蠟燭,還有挑起來的燈籠。
景年家裡有油燈,但是阿娘晚上若是做活兒,定不會點燈,她嫌費油,寧願摸索著做。
蠟燭家裡從未買過,景年隻聽他阿兄講過,說是科考的時候,夜裡會發三支蠟燭,以供晚間答題。
景年聽他形容,如今一見到就認出來了,心裡湧出點兒興奮,想跟阿兄講一講。
一抬頭,卻見一個跟他二叔差不多年歲的男人,躬身跟陸景堂說著什麼。
片刻後,陸景堂轉身:“阿爹阿娘,你們同她們先上樓安置。”
跟他們一起進來的兩個女孩子,聲音柔柔的:“老爺,夫人,請跟奴這邊走。”
陸文元和陸楊氏哪見過這場麵,束手束腳,呐呐應聲,抬腳跟著兩個女孩子往二樓右側走廊行去。
景年跟著走了兩步,那個男人瞧見他,突然出聲:“陸公子,這是您家小公子?”
陸景堂:“正是幼弟。”
男人笑眯眯道:“咱家侯爺最喜歡小公子這般機靈聰慧的小郎君,不如陸公子帶小少爺同去?”
陸景堂猶豫片刻,投來詢問的目光。
若是景年不願意去,他自然有法子回了。
“阿兄。”景年鬆開了阿娘的手,去簽陸景堂。
那個錦鄉侯好凶的,陳大叔都挨打了,他要一起,要是錦鄉侯打阿兄,他就……就咬他!
陸景堂對滿臉擔心的家人說:“我帶年哥兒去拜見侯爺,你們先去吧。”
景年牽著阿兄的手,跟著那個男人一起往三樓走,樓梯有些高,他腿短,爬起來費勁。
但是景年可是要保護阿兄的,讓阿兄抱著多不像話,憋著一口氣往上爬。
到了三樓,跟樓下又不一樣,廊兩側站了許多人,景年看見好些個跟剛才兩個女孩子穿一樣衣裳的小女娘,眼睛都看花了。
景年聽見小姐姐喊那個帶他們來的男人“雲總管”,他想,原來是個總管,總管他曉得的,忠爺爺就是先生家的總管。
行至右側走廊深處,雲總管對陸景堂說:“就快到了,侯……”
一聲巨響淹沒了他後麵的話,景年看見他們前麵第二間屋子,房門猛地打開,兩扇門板因為受力太重,砸在兩側,又彈了回去,年久失修的門板壞了一半,半敞著關不上了。
一個褐衣男人從屋裡滾了出來,摔在走廊上,然後迅速爬起來又走進去,門邊站著的丫鬟立刻掩上房門。
緊接著,未曾關緊的房間裡,隱約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音,男人的斥罵聲,驚呼聲,不一而足。
陸景堂垂眸斂目,虛虛攏住景年耳朵,做出不看不聽的姿態。
雲總管也沒進去,若無其事地說:“侯爺臨時有事,陸公子請稍待片刻。”
陸景堂微微點頭,沒有出聲。
沒一會兒,那兩扇倒黴的門又被重重掀開,裡頭魚貫走出一行人。
陸景堂微微側身,將幼弟擋在身後。
景年縮在阿兄身後,歪了歪頭,露出一隻眼睛,偷偷往外看。
那一行人走得極快,最前頭的是個錦衣小郎,跟他三哥差不多高,臉上……半邊臉似乎擋著什麼……
還沒看看清楚臉,陸景堂發現了幼弟的小動作,手挪到身後輕輕推了推,景年乖乖縮了回去。
一行人從他們跟前過,腳步停都沒停,景年不敢再探頭,餘光一閃而過的是那個小郎君抬腳時墜在鞋子上的乳白色珠子。
圓溜溜的,比四郎給他找的打彈弓的圓石子還大,不曉得是什麼好玩意兒,竟要墜在鞋子上。
“走吧。”雲總管說了一聲,陸景堂這才牽著景年的手繼續往前。
他們進的就是剛才那一行人出來的屋子,景年一進去,先看見的是跪在屋裡的褐衣男人,他脖子上有一個傷口,還在淌血。
景年嚇得往陸景堂腿邊靠了靠,一直流血,不用管嗎?會死人的。
村裡狗娃的娘就是流血流死的,他跟景年說,他阿娘一直流血,止都止不住,後來就死了。
雲總管正在跟坐在上首的男子說話,陸景堂牽著景年走上前,說了幾句客套話,坐下,繼續說客套話。
這些話對於景年來說,雲裡霧裡,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忍不住地往那褐衣男子身上看,擔心他就這麼流血流死了。
“……走進些,讓我好好看看。”
景年肩膀被陸景堂輕輕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往前走了兩步,走到錦鄉侯麵前。
與景年想象的不一樣,景鄉侯並不是個麵目可憎的人,恰恰相反,他生得十分俊氣,鳳眼含笑,待景年萬分和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