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出門的時候著急, 一股勁兒衝著腦門,不管不顧的,不光忘了換一件厚皮子衣裳, 披上鬥篷, 也忘了帶上昨日宗廷給他的腰牌。
到了宮門口,看見厚厚的宮門已經關閉,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會兒時間太晚,宮門已落匙。
他悶頭在家待了一天, 茶不思飯不想,儘想他和宗廷了, 越想越覺得不舍難過。
後來又對宮裡宗廷派來的人,說了幾句冷言冷語。
說的時候硬著心腸,說完難過得差點兒落淚,覺著自己怎麼就這麼壞, 阿廷一片真心, 任由他踐踏了。
等到陸景堂回來,他苦想一日, 想明白了。
這哪是阿廷心悅他,分明是他覬覦阿廷, 舍不得阿廷的好。
所謂的阿廷心悅他,隻是兄長的猜測,兄長素來偏心他, 怎麼都覺得他好, 覺得阿廷待他好,也是有所圖謀。
可是若隻是阿廷不曉得如何跟朋友相處呢?阿廷那般真誠的一個人,就他一個友人, 將所有的好都給了他,也未嘗不可能。
反倒是他,他又不是隻有阿廷一個朋友,他才是應該發現兩人相處方式不對的那一個,偏偏揣著明白裝糊塗,分明就是貪人家的好,對人家心有所圖。
他才是居心不良的那個!
陸景堂在衙門忙了一日,心裡一直惦記著幼弟,特意早早回家,就聽見了這麼一番剖白,整個人都懵了,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曉得該說什麼。
景年鼓足勇氣跟兄長說完,想到經曆了這一遭,他是真沒法再和阿廷跟往日一樣相處了,他懷著那樣對心思,阿廷卻一無所知,顯得自己太過卑劣。
所以他得去跟阿廷說清楚,若是阿廷曉得他有彆的心思,曉得他的友情不純粹,不能接受,那……那他就離他遠一點兒。
他以後好好努力,不摸魚混日子了,跟阿兄一樣,當個有用的臣子,替阿廷辦事,好歹儘一分力。
說是這麼說,一想到以後跟宗廷,可能就是單純的君臣,景年就一陣悲從中來,難以自抑。
可是要他當作這一切都沒發生,真的按照兄長的計劃實行,緩慢疏遠阿廷甚至將原因歸責於宗廷,他又做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既對不起兄長,也對不起阿廷。
擔心自己會退縮,當場扔下一句“絕不會牽連家人”,衝出去解了馬繩,打馬去了皇宮。
衝動的後果就是頂著風雪跑過來,發現宮門已經關了,他進不去。
雖然宗廷給他聖旨上,寫了想什麼時候進宮都可以,但讓侍衛替他破例開宮門,景年又有點兒不好意思。
被熱血衝昏的頭腦冷卻下來,這才覺得渾身發冷,尤其是露在外麵的手臉,都已經凍僵了。
俗話說得好,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扔下話跑出去的時候姿態很帥,連門都進不去,灰溜溜地回去拿腰牌,就顯得很狼狽了。
所以哪怕在風雪中挨著凍,景年也不願意立刻回去,下馬搓著凍僵的手,在宮門口晃悠。
然後他就被幾個侍衛給圍住了。
侍衛們覺得他很鬼祟,這大雪天的,不在家好好待著,冒風冒雪在宮門口晃悠,怎麼看怎麼可疑。
景年:“……”
昨天他進宮,陣仗雖然大,但就是因為太大,連麵都沒露,這些看守宮門都侍衛不認識他。
被侍衛們盤問來由,景年又不好跟他們說,我是來找你們陛下表白的,支支吾吾說不出口,越發引人懷疑。
這下景年想走都走不了了,被幾個侍衛團團圍住,正在他試圖跟他們講道理的時候,宮門從裡麵打開了。
景年被人圍在裡頭,慢一步看過來,方才將他圍住盤問的幾個侍衛,已經跪了一地。
一人一馬,落在他麵前兩步遠的地方,馬上的人拉了韁繩,從馬背上躍下。
雪下得越發大了,白茫茫的一片,景年凍得發懵,有些呆愣地看著忽然出現的宗廷,眼一彎,露出個暖和和的笑:“阿廷!”
他好像,不管什麼時候看見他,都會忍不住想笑。
“怎麼這時候出來了,馬車呢?穿這麼少,不冷嗎?”
宗廷皺著眉,給他拍了拍身上的積雪,抖手脫了身上的鬥篷,給景年披上。
厚裘鬥篷還帶著宗廷身上的暖意,乍一穿上,刺骨的冷風頓時被擋在了外頭,周身一暖。
景年忍不住將凍紅的手往鬥篷裡縮了縮,臉也在軟和的風毛上蹭了蹭。
“我來找你,有點兒急……阿廷,我……”
“少爺!”
“五郎!”
景年扭頭,看見自家馬車,以及騎著馬的三郎,慌忙催促宗廷:“快快、快走!”
他就知道,阿兄肯定會派人來追他。
不過這個天氣,大家出門多少得穿件厚衣裳,耽誤了一會兒,這才晚了一步。
宗廷見他心急,也不追問為什麼要走,翻身上馬,彎腰伸手:“來。”
景年抓住他的手,宗廷手臂用力,一把將景年拽上馬背,落於自己身後。
他一夾馬腹,縱馬穿過剛剛完全打開的宮門。
在他之後,德喜等人迅速跟上,而後當著三郎以及陸府其他人的麵,高大厚重的宮門,重新緩緩關上。
“三郎君四郎君,這可如何是好?”陸府下人束手無策地看著三郎四郎。
剛才景年沒看見,其實四郎也來了,陸景堂下的令,讓他們兄弟倆一起,若是景年不肯回來,就將他綁回來。
景年以為他們是換衣裳備馬車來晚了,其實陸景堂根本不急,他知道景年沒帶腰牌,那聖旨也在家好好放著,景年一定會被堵在宮門外。
隻是他如何也沒想到,宗廷大晚上的不在宮裡好好待著,突然出宮,撞了個正著。
三郎衝目光炯炯盯著他們的侍衛笑了笑,揉著臉苦笑:“得,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