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正說到最要緊的情節, 那少年人卻毫無征兆地止住了話茬。
眾人:???
眾人本以為是他說累了,想要歇上一會兒,喝口茶潤潤嗓子, 卻沒想到, 這少年等了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竟然像是不準備再說了。
眾人被這少年放的小勾子引得心癢癢,怎麼受得住他就這樣止住話茬?
楊戩本來還在看似漫不經心, 實則聚精會神地聽著故事,察覺少年人止住了話茬, 微微端坐起身子, 朝著少年人那裡看了一眼。
楊戩本沒有注意過這個少年, 芸芸眾生於他而言, 不過一副皮囊,隻是這少年講故事的時候, 聲音倒是足夠稱得上一句清越, 楊戩似乎對“奪舍”一事頗為在意, 每每少年人談及此事,楊戩的背都會不由自主地繃緊一瞬,而那少年人提到“驅邪”一事時, 楊戩的耳朵更是悄悄地動了動。
但話茬說了一半,卻沒有後續了。
因為這戛然而止的故事,楊戩打眼瞧了瞧說書的少年, 發現這少年郎倒是生得一副好樣貌, 膚色極白、樣貌清俊,眉目深邃,一眼便能瞧出是異域之人,隻是年歲尚小, 還留著些嬰兒肥,兩頰的軟肉沒讓他顯得臃腫,倒是讓他樣貌的攻擊性削減了不少,如今這少年人被眾人瞧著,臉皮發紅,嘴唇微微抿起,卻暴露出了他唇角那若隱若現的小梨渦,一張昳麗的臉,配著淺淺的梨渦,直教人心頭酥軟,長大些,必然是個靠著樣貌便能捕獲人心的妖精。
楊戩隻瞧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眸,手卻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碗的邊沿,然後拿起碗,喝了口胖大娘送的米湯。
*
在眾人的灼灼目光之下,那少年人似乎是燒得慌,拿起旁邊的一碗清水,一飲而儘,而眾人左等右等,都等不來故事的後續,這少年人倒像是打定了注意要“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一般,說停便停,望著心急如焚,隻等著聽後續的眾人,隻是羞澀地抿著唇角笑一笑,卻是再也不出聲了。
楊戩:……
中年人為了能近距離聽故事,挪動了自己的座位,坐到了少年的身側,如今,趁著自己的位置優勢,當即用雙手握住了少年纖細的胳膊,想要搖一搖少年人的胳膊,再說些好話,叫少年人繼續把這故事講完,卻沒想到,那少年人對於肢體接觸反應極大,中年人剛抓住少年人的胳膊,少年人便是一聲大喝:“乾什麼!”
這一句,石破天驚,中氣十足,少年人更是猝然起身,凳子應聲倒地,但比凳子倒地聲更巨大的,是人被砸在地上的沉悶聲響——
那清瘦的少年人居然僅僅是甩了下手,便直接把壯實的中年人掀翻在地!
那中年人還沒來得及抓到少年人的袖角,人還在發蒙呢,便是一陣天旋地轉,而在一陣昏天黑地的眩暈感之後,中年人眼中便隻剩下了藍天白雲,鼻尖有泥土和青草汁的味道,加之肩膀處隱隱傳來的痛感,中年人才發覺,自己已然摔在了泥地上。
好在如今都是泥地,中年人一身的肉也起到了很好的緩衝減震作用,因而,中年人雖然被整個人掀翻在地,但嘗試著活動活動筋骨,發現除了有些許酸疼,倒也沒有真的傷到。
與少年人同行的行腳商人見狀,臉色大變,用異域的語言大喝了一聲,似乎喊的是少年人的名字,少年人聽了,臉上血色退了個乾淨,臉色蒼白如紙,趕去扶起中年人的時候,甚至踉蹌了一下。
那中年人也聽到了行腳商人的怒斥,看著蒼白著一張臉,倉皇無措地朝自己跑來的少年,竟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碰瓷,隻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中年人表現得極為誇張,誇張到惹人發笑的地步,一看就是沒什麼大事,想要逗弄一下少年人:“哎呦呦~痛死我嘍!不行了不行了,人要殘廢了,站不起來嘍!小兄弟,你要是不把後續情節給我講完了,我怕是就要一直癱在地上不起來嘍!”
那位少年人本以為自己闖了大禍,見到中年人的模樣,心裡安定了許多,還能取笑他,同他開玩笑,想必中年人並沒有傷到筋骨,倒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少年人和眾人一道將中年男人扶了起來,又替他拍拍身上的土:“好,這便和你講。”
隻是,待到中年人重新落座之後,那少年人卻依舊站在中年人身旁,沒有動作。
少年人思慮再三,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終於鼓起了勇氣似的,轉身去找了正在專心致誌地包小餛飩的胖大娘,紅著一張臉,聲音微微發顫地說道:“大娘,你剛剛說,故事說得好,有小餛飩吃,那你……我……”
那少年人越說,聲音越小,臉蛋也越紅,說著說著,像是害羞得緊,實在說不出口了,歎了一聲,腳步飛快地轉身跑回去了。
胖大娘看了少年人的模樣,怎麼猜不到他在想些什麼呢?正準備說話的時候,落荒而逃的少年人癟平的肚子裡,發出了一陣極為響亮的“咕嚕”聲。
頓時,少年人從脖頸到耳根,紅了個徹底,清俊的麵龐白裡透紅,整個人都快燒成個熟透的粉桃子了。
直到這時,對於少年人的行為疑惑不解的眾人才知道了少年人的小心思,原來是嘴饞了,要向胖大娘討要他的“報酬”呢!
眾人紛紛開懷大笑。
胖大娘看了眼已然活蹦亂跳的中年人,也有意讓這小插曲就這樣翻篇,便對著還在攤子前的眾人說道:“包子鋪馬上要上些新鮮的吃食,小餛飩便是其中之一,左右還缺幾個試吃的人,既然說書的小先生提了,大家若是不嫌棄,不如幫我嘗嘗這小餛飩滋味如何。又聽了故事,又有免費的餛飩吃,你們今兒個算是趕上了!不過提前說好,你們今天可都是沾了這個小兄弟的光,還不快謝謝人家?”
眾人揶揄著作揖,要謝謝那少年人,少年人似乎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在一片歡聲笑語中,臉紅得倒是更為徹底了,隻是一旁的行腳商人臉色有些不太美妙,但此刻,早已經沒人會去在意他了。
被眾人包圍的少年人渾身都紅了,簡直像是要燒起來了,強撐著鎮定下來,清了清嗓子,故作老成地對眾人道:“行了行了,再取笑我,我便不講故事了!”
眾人這才偃旗息鼓。
眾人鬨作一團,楊戩卻像是獨自抽離於世界之外,隻在那少年人應激反應一般掀翻了中年人的時候,才不著痕跡地抬了抬眼皮,微微皺了下眉頭,但又很快收回了視線。
那少年人似乎也察覺到了楊戩的目光,扶著中年人回座位的時候,趁著說話的功夫,朝楊戩那邊看了一眼,卻發現楊戩早已調整好了自己的神色,依舊在專心致誌埋頭乾飯。
少年人眨了眨眼睛,微微扭過頭,似是有些猶疑和不解,但卻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清了清嗓子,又繼續說起了“驅邪”時候,發生的亂子。
*
西岐那邊,姬昌聽了巫醫的一番分析,再加上他自己的所見所聞,已然相信了伯邑考是被妖邪上了身,奪了舍,但既然是妖邪所為,驅邪之舉便顯得十足艱難,畢竟,沒人知道,能夠奪舍他人的妖孽,有何種本事,又該如何應對,若是稍有差池,惹得妖孽發狂又未曾控製住他,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因而,那巫醫為了確保“驅邪”成功,想了個陰毒的法子,讓人先在伯邑考的膳食裡麵下了迷藥,迷昏了他。
伯邑考落水後,性格大變,胃口也變了許多,從前的伯邑考隻吃素食,胃口清淡,如今的伯邑考對於吃食卻是毫不挑剔,但相較於蔬菜,更加偏好肉食,尤其偏愛由行腳商人從殷都、陳塘關等地帶回來的那些價值高昂的調味品製成的肉食,每頓吃下的食物數量,足夠令人瞠目結舌。
因而,伯邑考無知無覺、歡天喜地地吃了頓加了料的飯,卻不知這是巫醫給他定製的斷頭飯,而因著伯邑考食量大,這吃下去的迷藥分量,足夠他睡上十天半個月的。
巫醫用迷藥迷昏伯邑考之後,差人用一百零八根浸血鎖魂釘,將伯邑考釘死在一方棺木之中,又將棺木擺放在祭壇中央,神神叨叨地擺了個法陣來。
這法子看上去有些不靠譜,實則樁樁件件都是精心謀劃。
浸泡鎖魂釘,用的正是那些無辜被拉去做人牲的奴婢的血,鎖魂釘被這些怨氣深重的人牲的血液浸透,早就有了邪性,龐大的怨力,足夠困住妖邪魂魄,而祭壇四周,則隨意散落著人牲的殘軀,巫醫認為,這些肮臟的奴婢被放乾了血液,軀殼便變得純潔無暇,以純粹的軀體為祭品,便能求得神明的庇佑。
少年人說到此處,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不知是害怕還是悲憤。
聽到這消息的眾人也隻覺得不寒而栗,他們在聖女的庇佑之下,活得太好了,自從龍王要求廢除童男童女祭天的惡習,殷商已然有許久,沒出現過人牲祭天了,以至於他們忘了,在如今的殷商,奴婢,實在是卑如草芥的存在。
胖大娘聽了,也不可抑製地想起了圖南還沒來陳塘關的時候,陳塘關的狀況——
強征童男童女祭天,家破人亡,朝不保夕,窮困潦倒……
如今,胖大娘再看看手邊專門用來收錢的小盒子裡滿滿當當的貝幣,隻覺得慶幸。雖說掙得不多,還要每日起早貪黑地備菜,日子過得並不清閒,但總歸是有盼頭的,她也一直覺得,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過的,而曾經讓她覺得無比憎惡的帝乙,倒也稱得上一句賢明,帝乙來陳塘關後,確確實實給陳塘關百姓帶來了諸多好處,雪花鹽的製作和售賣,讓陳塘關煥發出了從未有過的勃然生機,這樣一對比,倒顯得曾經讓她無比向往的西岐,沒什麼吸引力了,要知道,當初她們這些人,可都是聽了西伯侯賢德的名聲,想要逃去西岐求生存的啊!
胖大娘一邊飛快地包著餛飩,一邊漫無邊際地想些以前的事,思維早飄遠了。
東方飛來一隻白鴿,胖大娘見了這隻東方而來的鴿子,又忍不住朝著東方極目遠眺,想起跟著大軍前去東夷平亂的圖南來,天高路遠,通訊不便,大軍前去東夷平亂已經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聖女那邊怎麼樣了,怎麼還沒有消息傳回來呢?
*
視線轉回到半月前的東夷戰場。
和眾人的擔憂不同,圖南覺得這次東夷之行,毫無技術含量,最大的危機甚至不是殷商軍隊和齷齪人的戰鬥,而是天上掉下來的五彩小肥啾和閃電貂的“爭寵大戰”。
齷齪人雖說是接引造出的傀儡人,有些陰詭手段在身上,頗為難纏,但耐不住圖南她開了外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