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野餐 【萬更】(1 / 2)

河母族族長失聲痛哭, 而圖南隻在一旁無聲地安撫。

河母族族長在放聲大哭之後,似乎是將壓抑在自己心口多年的巨石卸了下來,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打嗝,一邊和圖南說著以前的事情, 她並不在乎圖南能不能聽懂, 會不會聽進去, 也不在乎圖南聽了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此刻的她,隻不過……太需要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了。

河母族族長哭腔很重,加上殷商話說得並不算熟練,所以圖南聽著很是艱難,不過,圖南半聽半猜,倒也明白了河母族族長如此失態的原因。

用後世的話來講,河母族族長在後悔,後悔她自己,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

植物在東夷長得肆意,頗有一些野蠻生長的味道,河母族在侍弄莊稼上有些心得,但其他各部族卻都是打獵的一把好手,對於種植植物、飼養家禽並沒有點亮任何天賦點,不過好在東夷氣候條件優越,雖然其他各部在侍弄植物上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心得,但依靠著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隨隨便便撒些種子,每年的收成也是十分的喜人。

但福禍相依,東夷各部一直仗著此地優越的氣候條件, 不用費心侍弄莊稼就能夠溫飽,所以,並沒有在植物上花過多的心思,因此,看天吃飯的程度較之殷商,就更重了。

若是天氣好,還沒什麼問題,可若是天氣突然變化,極端天氣出現,便會使得糧食作物大幅度減產,而東夷各部族卻並沒有相應的應對措施,也沒有囤積糧食的觀念,隻能望著地裡遭了殃的莊稼,無奈歎息,再一天天看著糧倉裡的糧食,越來越少。

不過,地裡的莊稼遭了秧,也並不是滅頂之災,東夷山上還藏著許多的寶貝,各種野菜、植物根莖、菌菇,各種野生水果應有儘有,總有辦法讓他們飽腹。

而河母族,乃是東夷十六部中,一個極為特殊的族群。

東夷十六部中,唯有河母族,乃是以女性為尊的母係社會,族群之中,女人地位更高,且十之八九都是女性族人。

女性族人心思更為靈巧,隻是在體力上稍遜一籌,在捕食獵物這件事情上就遠遠比不上其他以男性為尊的部族,但河母族人卻依靠著出色的紡織技藝以及對於植物的種植心得,在十六部中也占有了一席之地。

因而,在氣候條件急劇變化的時候,河母族雖然大部分都是身體相對來說較為孱弱的女性,但活下來的人卻更多了。

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河母族族長在這深山之中,找到了許多的能夠吃的植物、水果和菌菇,又圈養了許多的野雞野鴨,供給族人們飽腹。

但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這山中的植物,雖然救了許多的命,卻也要了一些人的命。

*

原先,河母族的族長隻允許族人采集黑褐色的香菇和白蘑菇,這兩種蘑菇都是河母族族長親身試過,沒有絲毫毒性,可以直接食用的食物。

起初,大家也都遵循族長的吩咐,隻敢去采摘這兩種無毒的蘑菇,但隨著天氣狀況越來越惡劣,糧食越來越少,香菇和白蘑菇越來越少,越來越難找,但其他的菌菇卻依舊長得茂茂密密的,看著也十足的肥厚,肉嘟嘟的,餓瘋了的族人開始違反族長的禁令,采摘些其他的蘑菇回去吃。

起初並沒有什麼異樣,眾人的膽子便越發大了起來,陸陸續續又開始有人嘗試一些新的蘑菇,有些人運氣好,嘗試的蘑菇菌是無毒且鮮美的,有些人則遭了殃,吃了蘑菇之後有了中毒反應,輕則上吐下瀉,重則直接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甚至丟了性命。

而河母族族長在發現眾人偷采並且食用了其他未知毒性的蘑菇時,已然為時已晚,已經有多名族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其實,河母族的族長本不應該為此事而感到懊悔,但身為族長的自尊自傲以及強烈的責任感,讓她覺得,那些因毒蘑菇而死的人,全是拜她所賜,她是整個族群的罪人。

雖然河母族的族人都沒有對族長表示不滿或埋怨的情緒,但族長卻給自己設定了個囚牢,將自己封鎖在內,日夜懺悔。

而見手青,又是致死率最高的蘑菇,這也是見手青被河母族族長稱作“邪魔的果實”的由來。

和其他那些因為色彩豔麗而昭示著猛烈毒性的蘑菇不同,見手青看著雖不是普普通通的白色、黑色或褐色,但也是平平無奇的模樣,並不能夠讓人從它的外貌之中窺見它的毒性來,因此,死於見手青之下的族人越來越多,而等到河母族族長發現見手青的毒性足以致人死亡,甚至這看山去平平無奇的見手青使得族人一個接一個帶著詭異的微笑離世的時候,一種巨大的脫離掌控的恐慌和愧疚,席卷了她的心頭。

河母族族長止不住地想,若是她並沒有發現這蘑菇能吃,能夠果腹,更是一味極為鮮美的菜肴,能夠給缺少滋味的河母族族人的飯桌增色添彩,是不是就不會有那樣多的人對於這蘑菇趨之若鶩,是不是就不會有那樣多的人,死於這蘑菇之手?

河母族的族人沒有去怪她。

或許是因為幾乎全是女性,而女性更能包容女性,同理心也更強,在這個以武力為尊的時代,她們這些婦孺能夠占據一席之地,已然耗儘了所有的努力,而麵對自然災害,麵對天災,族長從深山之中發現的各種能夠食用的植物根莖、菌菇、果實,已然救了許多本應該在那個冬天就餓死的人。

*

族長想的是,若是她沒有打開潘多拉的魔盒,或許那些因為毒蘑菇而死去的人,如今還能活生生地站在她的眼前,和她說笑。

但和囿於困局之中,看不清真相的族長不同,河母族的族人卻是十足的清醒,哪怕因為那些毒蘑菇而死去的人之中,還有不少是她們的親朋好友,她們也並沒有對族長有任何的埋怨、怨恨之意,因為她們知道,如果不是族長發現了大山裡的秘密,她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活不過那個冰冷刺骨的冬天。

更重要的是,族長也並沒有貿然地告訴族人,這整座山中的植物都能食用,而是在親身嘗試之後,告訴族人,哪些是無毒、安全的食物,並且教會族人如何分辨,隻是饑荒太過嚴重,那些已經被族長證實無毒、安全的植物,很快就被采光了,哪怕組長已然苦口婆心地告誡過眾人,不要輕易嘗試那些毒性不明的植物和果實,但饑腸轆轆的族人們已然顧不了那麼多。

便是死,她們也不想就這樣饑寒交迫地死去。

飽餐一頓之後,在幻夢中死去,或許對她們而言是更好的結局。

而這些毒蘑菇吃著滋味鮮美絕倫,在這個冰冷刺骨的冬夜,煮上一碗鮮美滾燙的蘑菇湯,舒舒服服地喝乾淨,便會讓人陷入綺麗的夢境,然後安然地停下呼吸。

即便死後七竅流血,渾身烏青,但她們的麵容,卻都是笑著的,安詳,又滿足。

族長在發現某些蘑菇含有毒性之後,令五申,禁止族人采摘,並且放出話來,這些蘑菇都是魔神的果實,會輕易取走人的性命。

可是那個冬天太冷了。

冷到族長每次回憶,都覺得遍體生寒。

*

族長至今記得,頭發花白的老人,穿上了自己最體麵的一身衣服,將一貧如洗的家中打掃得乾乾淨淨,然後給自己熬了一鍋鮮濃的蘑菇湯,珍而重之地喝下,每一滴都未曾浪費。

族長救不了她。

“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小九兒,這個冬天實在太冷了,我熬不過這個冬天了,放我走吧!好嗎?”

小九兒——

聽到這個恍如隔世的稱呼,河母族族長恍惚了一瞬,那位老人一生無子,卻將河母族中的所有孩子都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關心、愛護他們,撫養她們長大,而河母族族長便是這位老人收養的第九個孩子,因此也就有了小九兒的愛稱。

小九兒從小受儘了饑寒交迫之苦,長大之後得了些因緣際會,學會了一些栽種、紡織的技術,並且將這些技藝,教授給了河母族的族人,也因此成為了河母族新一任的族長。

小九兒本以為,她能夠帶著河母族的族人走過一個又一個寒冷的冬天,卻沒有想到,那年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她們中的很多人都沒能熬過那個冬天,沒能熬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沒能知道,熬過冬天之後,空氣有多清新,陽光有多麼明媚,花兒有多麼豔麗芬芳。

春天已經來臨,但河母族族長卻讓自己的心跟著那些死去的族人一起,永遠地留在了那個冰冷徹骨的冬天。

她們永遠長眠於那個冰冷的冬夜,永遠長埋於地底。

河母族族長親身看著這個一手撫養她長大的老人,臉上帶著如夢如幻的笑容,安詳地離去了,她的內心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震動,曾經的雄心壯誌在現實麵前顯得不堪一擊,而又如此可笑,她救不了任何人,她救不了自己的族人,甚至救不了這個曾經一手撫養她長大的老人。

而這個老人,甚至並不是因為愚昧無知,誤食了毒蘑菇,而不明不白地死去了,他是自己安然赴死。

“聖女,你知道嗎?阿姆走之前最後一句話,是說,她已經老了,老得乾不動了,再也無法為我們這個部落帶來任何的榮耀和價值了,所以,她該走了……”

河母族族長已然淚流滿麵,泣不成聲,用嗚咽的、斷斷續續的話和圖南講著她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她是族長,是整個部族的希望,她必須堅強,可她不知為何,此刻在圖南麵前,卻像一個懵懂無知、倉皇無措的孩子一樣,她迫切地希望圖南能給她一點安慰,哪怕隻是此刻,一個結結實實的、帶著溫度的擁抱。

圖南沒有說任何話,隻是沉默地將河母族族長狠狠地擁進懷裡,並且用抱得越來越緊,用一種似乎要將她揉進自己身體裡的力度,告訴河母族族長,她還活著,她尚在人間門,又像是用這種無法被人忽視的力度,向她傳遞勇氣和希望。

*

“娘親,你在哪裡呀?”

小子受見到圖南久久未歸,開始帶著他的小夥伴們四處尋找圖南的蹤跡。

而一直沉溺於自己的悲傷過往之中的族長,似乎也清醒了過來,看著圖南溫柔關切的目光,族長胡亂地用手擦了擦自己臉上殘留的淚珠,隨後,似是羞澀,又像是手足無措地對著圖南道:“對不起,讓你見笑了,我剛剛太失態了。”

而圖南隻是沉默地將河母族族長散落在臉頰兩側的發絲,認認真真地,又幫她彆回了耳後。

圖南給河母族族長整理了下頭發,再將她領口和衣角的褶皺抹平,沒有說一句話,卻讓河母族族長感受到了莫大的鼓勵和安慰。

“幫我采一些見手青回去吧,我們一起把它做成美味、安全的佳肴。”圖南道。

圖南將被放置在大石塊上的見手青拿了起來,然後,鄭重地放在了河母族族長的手心。

在見手青落到河母族族長手心的那一刻,她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動作,忍不住抖了一抖,但她卻很快控製住了自己的顫抖,然後,鄭重地將那見手青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放入了自己的懷中,隨後,對著圖南道:“我知道這東西在哪裡長得最茂密,我帶你去吧!”

圖南輕輕點頭。

*

不過,那群小崽崽們焦急的呼喚,圖南也不能置之不理,因而,在發覺河母族族長已然走出了她為自己編織的困境囚籠之後,圖南便從森林之中那個鮮為人知的隱秘角落走了出去。

察覺到動靜的河母族族長朝那邊張望了一下,也發現了圖南選擇這個地方的良苦用心。

此處有眾多的見手青,但更重要的是,此處同時也是一個極難被人發覺的地方,而河母族族長剛剛那些顯得有些失態的行為,除了圖南,再也沒有人看見。

河母族族長隻覺得似乎有一束破冰的暖陽,穿越了刻骨寒冬,給她帶來了從胸腔之中爆發的熱烈濃重的春意,將她從冰冷徹骨的地底,拉回了人間門。

而幾乎隻是圖南從那個隱秘的角落鑽出的一瞬間門,小子受就捕捉到了圖南的身影,隨後,像一發飛速射出的小炮彈一樣,小跑了一陣之後,直直地撞到了圖南的懷裡:“娘親,你是在和小寶捉迷藏嗎?小寶找你找得好辛苦呀~”

圖南蹭了蹭小子受又嫩又滑的一張小臉。

小子受嘴上說著“娘親,彆蹭了,好癢”,一邊卻又把自己的臉和圖南的臉貼得更近了。

圖南狠狠蹭了兩下小子受的臉,狠狠地揩了揩油,然後,將這個逐漸敦實到已經快抱不動的小肉球,抱在了自己懷裡。

可最近的小子受長得實在太快,圖南就算天天拎著大鐵鍋做菜,臂力相比於其他女子,已然極為駭人,抱起小子受也是十足的吃力,因此,沒抱一會兒,圖南便把小子受放在了地上,然後,蹲下身子,平視小子受,以一種平等的姿態,和他說話:

“娘親找到了一些新奇的寶貝,等下做給你們吃,這座森林裡還藏著許許多多的寶貝,你可以和你的小夥伴們一起去探寶,隻是要注意一點,伴隨著寶貝的還有許多偽裝成寶貝的危險物品,能夠輕易奪走人的性命,所以,千萬不能隨意采摘植物、捕獵動物,更不能直接吃,就算是樹上那些看上去香香甜甜的果子,也不能直接吃哦,若是實在想嘗嘗,帶回來讓娘親看看,娘親確認之後才能享用,小寶聽懂了嗎?”

小子受重重地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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