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冷酷的話從徐存湛嘴裡說出來,十分的理直氣壯。
陳鄰仰頭去看他的臉,被黑布籠罩的馬車內部光線昏暗,陳鄰隻能看見他的下顎和形狀姣好的嘴唇。
“可是……”
陳鄰的話還沒說完,手指尖忽然被捏了下。
徐存湛低垂眼睫,聲音輕輕:“陳姑娘,你的故鄉不在這個世界吧?凡人多管閒事,就會招惹因果,屆時因果纏身越多,你便越難回家。”
“人間浩瀚如煙海,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即使是修道者,所求也並非日月同壽,而是大道自然,而天地萬物的終點皆為死亡,即使是我也不例外。”
“我雖然自負,卻也不能斷言自己天下無敵,總有一天我也會遇到自己無法戰勝的敵人,會死在求道之路上。”
“你要學會提前接受這個事實,並將做好它隨時會發生的準備。不知道陳姑娘的世界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但在這裡,橫死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因為這本就是一個殘酷的世界。
任何人,隻要踏上慢慢求道之路,親朋摯友,皆為大道其一,皆為人生過客。
而在大道儘頭……鬼知道是傳說中的飛升成仙,還是身死道消。
陳鄰愣了愣,沒有說話。徐存湛頭一次和她說這麼多話,關於這個世界所謂的‘道’。
徐存湛:“陳姑娘,你不能僅因為自己心軟,覺得對方也是一條生命,就不留餘力的衝去救人。你隻是個普通人,人力有限,所以才更應當珍惜自己,不要隨意將自己置身於險境之中。”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道理我都懂……”陳鄰撓了撓自己臉頰,聲音低了下去,嘟噥:“我隻是覺得,哪怕是死,也應該是遵循自然規律,病死老死我都能接受,我隻是——”
“隻是對那些,被突發災難砸到眼前,青春正好,甚至連發生了什麼都不明白,就莫名其妙死去的生命,很難坐視不理。”
徐存湛低頭,黑暗於他視線無礙,他輕瞥少女被他掌心籠住的手掌。
細瘦孱弱的普通人,卻也如此珍惜他人的生命。
他翹起唇角小幅度的笑,正要說些什麼——馬車黑布驟然被掀開,天光大亮照下來;徐存湛反手捂住陳鄰眼睛,自己向馬車外看去。
他們被馬車帶到了一處僻靜的荒廢庭院中。
院牆不高,但外麵很安靜。扯下黑布的男人對上徐存湛視線,他臉上肌肉抽動,擠出一個猙獰表情,惡狠狠罵:“看什麼看?”
徐存湛垂眼不再看他,也不說話,隻是慢慢鬆開了捂住陳鄰眼睛的手。
陳鄰的眼睛逐步適應了亮光,也終於看清楚了眼前她和徐存湛的處境。
攥著黑布的男人轉身對穿著黑色長袍的人影鞠躬,諂笑,壓低聲音:“這可是好貨物,您也看見了,暮白山的劍修,還有一個狐狸做的高等靈偶,價格嘛……”
傲然站在男人麵前的家夥穿著一身從頭遮到腳的黑袍,臉被黑色兜帽遮住大半,容貌模糊。雖然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但陳鄰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輕飄飄掠過她和徐存湛。
旋即,黑袍下傳出來男女莫辨的沙啞聲音:“那個劍修,你是怎麼抓到的?”
男人賠笑解釋:“我一看見他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他是暮白山的劍修,所以在他們的吃食裡下了二十倍純度的坎離散,保證他現在一絲靈力也用不了。”
“那個靈偶雖然造得精細美麗,但我觀察過了,她沒什麼攻擊力,您要是怕她逃跑,給她身上打個烙印就行了。”
黑色兜帽之下,有視線幽幽投向陳鄰。
陳鄰猶豫了一下,舉起手:“……嗨?”
徐存湛眉頭下壓,抓住她舉起的手,自己伸出手蓋住她的臉:“你是木頭嗎?和他嗨什麼嗨?”
陳鄰:“因為他一直看著我,就覺得自己總該說點什麼——”
男人扭過頭,怒喝一聲:“閉嘴!都中了藥還在這打情罵俏,也不看看是什麼場合!”
陳鄰:“……”
她的臉被遮住了,什麼也看不見,倒是聽見徐存湛一聲明顯的悶笑。
陳鄰無語:“很好笑嗎?”
徐存湛:“好笑啊。”
他手上沒有怎麼用力,手掌隻是鬆鬆籠在陳鄰臉上。隻是少女的臉太小,才會被他一手遮住。
慢悠悠回話陳鄰時,徐存湛赤金眼瞳卻直勾勾看向黑袍人。黑袍人視線躲閃了一下,皺眉,轉頭看向男人:“你確定他現在一點靈力都動用不了了?”
男人連忙拍著胸脯保證:“您放心,坎離散的效果您還不清楚嗎?哪裡有吃了坎離散還能調用靈力的修士啊,他現在就是個空架子,虛張聲勢罷了。”
“不信您瞧——”
說著,他打開囚牢木門,取下腰間長鞭淩空甩了下,惡聲:“快點下來!不然等會有你們好看的!”
徐存湛鬆開陳鄰的腦袋,單手撐著地一下子就跳了下去。
他動作快,人都跳下去了,陳鄰才慢吞吞爬起來下車。徐存湛偏過頭看著動作生疏爬下來的陳鄰,頓時又想笑——他慣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不忍著,就真的笑出聲了。
他笑聲很明顯,陳鄰回頭瞪他;旁邊的男人惱怒,抬手一鞭子甩在徐存湛後背:“笑什麼笑?有這麼好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