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鄰以為這次還是禦劍。
她已經做好抱緊徐存湛的腰從頭到尾都不睜眼的準備了——但是這次徐存湛沒有取下木劍, 而是自腰間解下一枚小小的木葫蘆裝飾。
木葫蘆也就拳頭大小,徐存湛單手托著它往空中一拋,口中念了兩句咒語。
木葫蘆懸浮空中打轉, 瞬息間變成浮舟大小。
徐存湛縱身上去穩穩站著,又向陳鄰伸手示意她上來。陳鄰一邊搭住徐存湛的手借力爬上去,一邊驚奇摸了摸木葫蘆。
表麵摸起來就和普通的木葫蘆沒什麼區彆, 就是打磨得有點光滑,陳鄰踩上去第一下沒站穩,腳下滑了滑, 徐存湛反應很快, 拽住了她小臂扶穩。
陳鄰拍了拍自己撲騰的心口,還有些後怕。
好在葫蘆飛得不高, 相對而言還不算嚇人。徐存湛扶穩陳鄰之後便迅速的鬆開了手, 陳鄰自己找了個平穩的位置坐下,徐存湛正坐在她身邊。
等陳鄰坐穩了,徐存湛抬手掐訣, 木葫蘆扶搖直上,逐漸高入雲端。
同樣是高處, 同樣四周都是浮雲。但交通工具一換,陳鄰居然覺得也沒那麼害怕了。
她坐在葫蘆上往遠處看, 看見白雲層層折著太陽光,又明亮又潔白, 很像她坐飛機時從窗戶往外看所看見的風景。
“怎麼突然換成木葫蘆了啊?”陳鄰好奇,看向徐存湛。
徐存湛抱著木劍, 懶懶回答:“想換就換了。”
陳鄰:“我更喜歡木葫蘆。”
徐存湛眼角餘光瞥她,少女兩手撐著地麵,抬臉在看遠處, 臉頰邊的碎發都被微風拂開,露出整張清瘦秀美的臉。她大概是真的很喜歡這樣坐在高處看風景,顧盼間眉眼生輝。
他收回目光,嘴角小幅度往上翹了翹:“我倒是覺得,木葫蘆與木劍並無區彆。”
陳鄰:“你經常禦劍飛行的嘛,肯定會覺得都差不多——但是對我來說,木葫蘆要比木劍更有安全感。”
“木劍太窄啦!站在上麵飛很高的時候,特彆嚇人。”
“木劍隻有這麼點噯——”
她伸出兩隻手,在徐存湛麵前比劃了一段小小的距離。
徐存湛眼眸半彎,笑出聲:“哪裡有這麼窄。”
陳鄰:“真的啊!不信你自己看一下你懷裡的劍。”
那把木劍正被徐存湛抱在懷裡。
他微微挑眉——陳鄰隻是隨口一說,並沒有抱希望於徐存湛真的會去求證——但徐存湛卻當真把劍抽出來,橫在兩人中間,
那把木劍不用來殺人時,看著十分質樸。徐存湛用兩根手指掐著劍身一測,目光望向陳鄰。
陳鄰:“你看嘛,就是很細。”
徐存湛屈指一彈木劍,慢悠悠答:“又不是闊劍,正常的殺人劍,便是這個細度。”
木劍落回膝頭,徐存湛單手壓著木劍,道:“南詔到了。”
木葫蘆落地於一片荒野。
這次不需要徐存湛伸手去扶,陳鄰自己就利落的從木葫蘆上滑了下來。
她爬下來時,徐存湛正正好伸手往前;陳鄰沒看見,背對著他滑落下來。等陳鄰轉身時,徐存湛手臂一折,提前收了姿勢,轉而將木葫蘆收起來。
徐存湛:“南詔與中原不同的風俗有很大區彆,中原普遍認為女媧與伏羲是一對兄妹,在得到上天的祝福後結合繁衍了人類。但南詔這邊的信仰不承認伏羲的存在,認為人類隻是女媧捏土所造。”
“南詔主張雖然男女皆為女媧娘娘的靈力造物,但唯獨女子才是完全按照女媧娘娘模樣所生的‘完人’,而男子則是未能摒除獸性的瑕疵品。所以南詔國境內隻養女子不養男人,外人若要入境,也唯有女子能夠通行。”
陳鄰乖乖聽他介紹——她還挺詫異——因為之前他們去鷂城找鮫人珠,那會兒徐存湛連路都認不清楚。但現在說起南詔,他卻頭頭是道,好像十分熟悉的模樣。
和陳鄰記憶中那個雖然聰明冷酷,卻又不通俗世的劍修,恍然判若兩人。
“隻有女孩子能進去的話……”她瞥向徐存湛,憂慮,“那你怎麼辦呀?就我一個人去嗎?”
徐存湛垂眼看她,少女白淨秀麗的臉上滿是緊張。
他無所謂的表情,回答:“自然是我陪你一起去。南詔國雖然內部不與男子通婚,但也尊重外族習俗,隻要是有同行女伴,為男性做擔保,便能帶著入境。”
陳鄰鬆了口氣:“那就好。”
她習慣了徐存湛,如果徐存湛不在,要陳鄰自己一個人去陌生的國家找那裡的王,陳鄰心裡難免忐忑。
兩人沿著荒野往前走,很快就走出荒野,遇到了山坡,樹林,遠處依稀可見城郭模樣。
南詔的路和陳鄰之前去過的幾個地方都很不一樣,南詔的路上生滿鮮花,在春日未散的寒氣裡搖曳,香氣撲鼻。有些花陳鄰甚至還能認出來,野玫瑰,海棠果,赤紅一串,和翠色葉子交相輝映。
陳鄰心情變好起來。
徐存湛走得不快,也不催促她,陳鄰邊走邊摘一些花,和纏繞的藤蔓編織進一起,編成花環。她喜歡這種漂亮而無實用意義的東西,喜歡這些東西所給予的滿足感。
少女細長瑩白的手指折著藤蔓,有些植物的汁液沾到她手指上,在指腹間蹭開一層蒙蒙的綠。
徐存湛又將木劍背回身後了,兩手抄著胳膊,微微側臉看她邊編花環邊哼小曲。她哼的是徐存湛沒聽過的曲調,那個花環因為沒有內撐隻有藤蔓,所以編出來也是軟綿綿的,塌在陳鄰手腕上。
好不容易編好了一個花環。
不知名的藤蔓,金魚草,野玫瑰,還有一些陳鄰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藤蔓太軟,作為內撐實在不合格,即使陳鄰已經將好多條藤蔓絞在一起,但還是撐不起這捧花冠。
繁密的花朵壓下來,野玫瑰花瓣散落了許多在陳鄰手心。
她拎著編好的花環,踟躇起來——剛開始編這個花環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想過是要特意給誰編的。
隻是看見很多漂亮的花,所以就編了這頂花冠。但是編著編著,陳鄰腦子裡就自然而然想起了徐存湛。
她想徐存湛一定很適合這頂花環,玫瑰花與他那張臉很相配,無論他笑還是不笑應該都很好看。
“編好了啊?”
徐存湛的聲音恰到好處在頭頂響起。
陳鄰驀然一驚,手指收緊,又抓掉幾片綠葉。她抬頭便對上徐存湛似笑非笑的臉,一側眉毛挑起,他道:“陳姑娘,你再抓幾下,這花環就要散架了。”
陳鄰手指鬆開,仍舊嘴硬:“才沒有這麼容易散架呢!”
她把花環扣到自己頭頂上,理了理頭發。
但是花環編得太大——沒辦法,誰讓她編的時候下意識想著徐存湛,給徐存湛戴,是得編大些——但是戴在陳鄰腦袋上,就空餘出許多地方來。
花環剛戴上腦袋,哐嚓一聲輕響,空蕩蕩滑落下來,直落到陳鄰眼上,又被她鼻梁骨托住。
她眼前一黑,眼睛被花瓣擦到,用力眨了幾下,頓覺又酸又澀。
耳邊傳來毫不掩飾的笑聲,聲音明顯是徐存湛。陳鄰聽見他笑,心裡莫名的惱,又惱又感覺到羞恥,抬手把大小不合時宜的花環摘下來,臉上掛相,自己給自己找補:“太久沒編花環了,沒編好。”
徐存湛:“是嗎?”
陳鄰手指撚著花環上的花瓣,“對啊。”
話雖然這樣說,但陳鄰也沒有把那個花環扔掉。
忽然,徐存湛伸手將花環拿了過去——陳鄰愣愣的,手沒鬆開,但徐存湛也不在意,就這樣直接拿。他力氣大,一下子就把花環扯過去了,隻給陳鄰手上留兩把葉子。
花環兩邊各缺了一角,徐存湛抬手把花環戴到自己頭上,隨便捋了捋。
大小剛剛合適,因為臉好看,所以就連花環缺的那兩角,都有了一種不對稱的美。陳鄰抬臉看他,愣愣的,沒反應過來。
徐存湛:“挺合適。”
陳鄰眨了下眼,拍掉自己手上的葉子,故作鎮定:“哦,你喜歡的話就給你戴好了。”
徐存湛手還抬著,隨意撥弄了一下垂到自己眉毛上的玫瑰花。野生的玫瑰花瓣鬆散,他手指一撥,為數不多幾片花瓣簌簌落下,沿著少年眉眼鼻梁骨,直滾進衣襟裡。
花香味過濃,徐存湛被熏得打了個噴嚏,眉頭皺起,眉心那點醒目的赤紅印子跟著皺了皺。
他眼睫往上抬,皺著眉又去看那幾朵耷拉下來的花。
畢竟隻是普通的花,離開枝頭這麼久,被陳鄰彎折來彎折去,失了水分,有些發焉。
徐存湛手還保持剛剛舉著的姿勢,指尖懸在花前。
然後又像試探似的,再戳一下;另外兩朵花也被戳散,花瓣簌簌滾落下來。
徐存湛整個人一退,速度極快,玫瑰花瓣擦著他鼻尖滾下去,惹得他皺眉又打了兩個噴嚏。
徐存湛平時總是冷靜過了頭,不熟時一副正派弟子的純質模樣,熟了又過分狂妄隨心。
陳鄰頭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麼多細微糾結的表情,他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鼻尖都漲紅,有些不高興,舌頭頂著腮幫子,小聲咂舌,眼眸微轉,赤金眼瞳裡倒映出陳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