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願獨自折騰累了, 眼神空空的仰視著天花板,餘光突然瞥到衣櫃最上層的地方放著一個小型行李箱。
他忽的坐起來,這個行李箱很眼熟, 是那天趙宿從西區離開的時候帶走的東西。
心念一動, 他搬來椅子踩在上麵,將行李箱拿了下來。
有重量, 裡麵有東西。
他猶豫著,想著要不要將箱子重新放上去,暗扣卻沒有扣好,他一動,裡麵的東西全都傾倒下來。
內.褲,衣服, 內.褲,衣服,還有一捧用碎步裁剪的花。
他茫然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這些熟悉的東西。
所以……那天趙宿離開的時候,是將他的衣服全都帶走了。
壓在最下麵一件洗舊了的黑色長風衣蓋住了他的臉,他拿下來, 幾乎立馬就認出了這也是他的衣服。
在這個不大的箱子裡, 裡麵裝的全部都是他的私人物品。
不知道是怎樣的情緒, 但鄭願的臉卻紅起來,透亮的眼睛裡閃爍著奇異的光。
老婆他真的很喜歡我啊。
這讓他的內心無比亢奮,臉上揚起了巨大的笑容。
“嘭!”的一聲巨響突然打斷他的思緒, 他猛的回過神, 有些猶豫的走向門口。
隔著門縫,他看到走廊上一個女傭匆忙的將餐盤端起來,地上隱約可見摔碎的碎片。
女傭似乎很忌憚裡麵的人, 匆匆將地麵清理好,掩上房門就離開了二樓。
鄭願注意到,這是他昨天路過的那間房。
裡麵有人,而且是一個病人。
他想起了他發燒那幾天,總是來了又轉去另一個方向的醫生。
而且每次都是小張在前麵帶路,看樣子是在為醫生引路,但實則,是監視。
他瞳孔微震,雖然知道不該,但人的好奇心無法阻擋,尤其他在這裡住了許久,卻從未被允許踏出這間房。
會不會,就是為了防止他看到一些不該看的東西。
等鄭願思緒回歸的時候,他已經輕手輕腳的走出了房門。
趙氏老宅是一如既往的靜謐,傭人除了固定的時間會上來送飯,幾乎不會在二層停留。
他小心翼翼的走過去,不消多久,他就停在了這扇門前。
門沒有關嚴,許是女傭太慌張沒有注意,此刻若隱若現的透著一道一指寬的門縫。
他有些緊張的捏了捏手指,哪怕是在白天,住宅裡也沒有透進多少光,尤其這條走廊如此深邃綿長,可即便如此,這間房居然比外麵還要暗。
好像裡麵窗戶緊閉,連窗簾都關的嚴嚴實實,不像房間,更像牢籠。
“咳咳……”
裡麵忽然傳來了咳嗽聲,鄭願被嚇了一跳。
他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嗎。
怪不得鄭願這樣想,他昨天晚上才注意到這間房,今天就有了這麼大的動靜。
他不覺得這是完全的巧合。
心裡有些按耐不住的緊張,他抿了抿唇,伸手握上了門把手。
我隻是看一眼,看一眼就離開。
等趙宿回來我也一定會老實交代。
他這樣安撫著自己,冰冷的門無須他多重的力道,“吱呀”一聲,輕輕一推就自行敞開。
裡麵很黑,和晚上沒有什麼分彆,所有窗戶都被關緊,窗簾也嚴絲合縫的拉到一起,一股不太濃鬱的藥味散在空氣裡,透著壓抑凝滯的氣息。
咳嗽聲又響了起來,他循著那道聲音往前走,經過外麵的客廳,走進一扇略窄的房門,他伸手推開,麵前的一切讓他瞳孔微震的停住了腳步。
在一張大床上躺著一個形如枯槁的老人,他很瘦,皮膚是異常的青白色,皺皺巴巴的宛如老樹皮,一眼看過去的時候,以為是一具乾瘦的屍體。
唯一證明對方活著的是放置在床沿兩邊的吊瓶。
一邊是透明的營養液,滴滴答答的流進他的身體,另一邊是鮮紅的血,緩慢的抽離他的身體。
既不想要他死,也不想要他活。
鄭願渾身一僵,凝固在原地。
對方正在看他,那雙黑而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散發著奇異的色彩。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對方似乎還笑了一下。
鄭願幾乎是立馬就想要跑,這不是他該來的地方,也不是他該看到的東西。
“你……和……趙宿……是……什麼……關係。”
身後的人卻突然開口了。
嘶啞粗糲的嗓音宛若沉睡數年的乾屍突然開了口,陰森遲緩,讓他的後背猛地發涼。
他僵硬的轉過身,有些艱難的問:“你是誰,你是趙先生嗎。”
第一天小張和醫生說的話他聽到了。
在這個老宅,除了趙宿,還有一個“趙先生”。
這次他真真切切的聽到了對方在笑,喉口帶著胸腔震動的聲音十分可怖,鄭願一手緊握著門框,驚疑不定的看著裡麵那個有些詭異的老人。
“整個趙氏老宅都是我的。”
鄭願眼眸微動,試探的問:“你是趙宿的父親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感覺到對方看向他的目光帶有幾分奇異的打量。
而後對方又笑了,似乎是被他的話取悅到了。
“是。”
這個回答讓鄭願渾身都緊張起來,他拉了拉衣服,磕磕巴巴的說:“你……你好,我和趙宿結婚了,是……是他的丈夫。”
對方的眼神又變了,變得銳利陰冷起來,還參雜著一點戲謔,上上下下的將他打量。
他不自在的動了動,疑惑又緊張的看著對方被陰影遮蓋的臉色。
“丈夫?”對方忽的大笑起來,邊笑邊咳,劇烈的呼吸好像連心肺都要咳出來,“他把自己嫁出去了,哈哈哈哈……”
粗糲刺耳的聲音讓鄭願不適的皺緊了眉。
他看到對方彈了一下,接著是一聲劇烈的咳聲,好像嘔出了血,潔白的枕頭上有一塊變深了顏色。
心裡那種不確定和不安開始放大。
他必須要離開這裡了。
“你娶了那個瘋子?”
他動作一頓,回過頭,那雙純粹無害的眼睛變成了冰冷的淺色。
“他不是瘋子。”
感覺到他的變化,對方嗤笑一聲,可能是那口血疏通了他的喉管,對方說起話來變得比之前更加順暢了。
“他是瘋子,一個妄圖脫離我掌控的瘋子!”
突如其來的怒火使得對方音量變大,連床都在震動。
支架上的吊瓶被撞的叮當作響,鄭願目視著這個被困在這方寸之地,生不如死的老人,沉聲說:“他不是,他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對方突然安靜下來,宛若死了一般。
鄭願試探著往前走了一步,卻看到那根帶血的針管劇烈搖晃起來,鮮紅的血像雨點一樣濺在了潔白的床單上。
“他是瘋子!大逆不道的瘋子!妄圖擺脫我,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他想要找的東西一輩子都找不到!他生生世世都隻能是我趙弩的兒子!”
鄭願震驚的看著這個突然發狂的老人,對方才是真的瘋子!
再也沒有遲疑,他轉身就往外跑,卻突然被一個黑漆漆的人影堵在了門口。
趙宿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鄭願一顆心快要從胸腔裡跳出來,看到趙宿的那一刻又猛地下沉。
他臉色一白,停在原地不知道該退還是該進。
趙宿卻好像沒看到他慌亂緊張的神色,他轉身離開,停留在外麵的小張和女傭走了進來。
他連忙追出去,顧不上那扇又被關緊的門,一路追著趙宿的腳步回了房。
“老婆!我不是故意……”
“他跟你說了什麼。”
趙宿脫下外套,黑色皮手套上有一層濕潤粘稠的痕跡。
他心裡一緊,每次獨自出去的趙宿回來後身上好像總是帶血。
“他說他是你父親。”
鄭願沒有對他隱瞞,他走過去,將對方緊繃的身體摟緊懷裡。
趙宿神經一鬆,那種時刻折磨他的煩躁和暴戾得到了疏解。
“還有呢。”
“他說你是個瘋子,永遠也不可能擺脫他,你想要找的東西永遠也不可能找到,你生生世世都隻能是他的兒子。”
鄭願埋在他的頸肩,沉著聲音將對方說過的話一句一句說出來。
趙宿安靜的坐在他的懷裡,良久沒有開口。
他心下一陣酸澀,莫名的覺得難過。
“他是個騙子。”悶悶的聲音帶著驟然而起的鼻音。
趙宿動了一下,似乎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聲問:“為什麼這麼說。”
“你才不是瘋子。”他吸了吸鼻子,說的一臉篤定。
他老婆是世界上最好最漂亮的人!
趙宿又沉默下來。
過了很久,他動了。
但鄭願發現他在顫抖,劇烈的顫抖,連背都佝僂了下來,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那雙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著前方,有懼有恨還有極致的破壞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