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愈師的小膠囊見效非常快, 吃下去不過幾分鐘時間,秦招已經覺得勢元開始慢慢恢複,但同時他也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在修複狀態下的昏迷持續的時候不固定, 傷的重就睡得久一些,但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做夢的。
所以當秦招看見站在他麵前的時候, 他也分不太清自己到底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
“秦招,你還記得至今為止你殺了多少人嗎?”
的形象變得不太具體, 他和大片大片的陰影融為一體。秦招難以分辨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嘗試用異能去攻擊,但收效甚微。
仍然在對他說話:“你應該從來沒有在殺人以前記過賬, 反正對你來說,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都不過是螞蟻, 你捏死他們, 那麼輕易。”
秦招覺得他很煩,下意識去摸自己腰側的刀, 卻發現隻摸到一手的粘稠膠狀物。
象征地獄的黑色比之前看到的還多, 凝聚亡魂勢元的一隻隻手再次將秦招包裹。
秦招蹙眉, 看向:“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隻是好奇, 如果有一天, 那一萬隻死掉螞蟻回來找你報仇,你要怎麼辦?那些被你殺死的人,他們來向你討債,你得還啊……”
秦招愣了一下,大腦好像不受控製地出現了一些過去的畫麵。
那些不太清晰的記憶, 仿佛在提醒秦招,被他遺忘掉的人和事在這一刻開始向他討要說法。
他的刀落在不遠處,被撿起, 把玩著不赦,對秦招笑說:“秦招,你以為這麼多年大家為什麼怕你?光腳的不怕穿鞋這個道理我們都知道,而你就是那個光腳的瘋子。”
秦招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要殺就殺,廢那麼多話。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還安安靜靜地聽了下去。
忽然往後退了一步,隨著他的動作,下麵鋪開的能量場再一次將秦招拉入深淵。數以萬計的地獄之手像強力膠一般黏住了秦招的腿,他拔不出來,動彈不能。
“你是沒有退路的人,沒有自己的人生,這麼多年唯一乾得好的事兒就是為調查局賣命,他們指哪兒你就打哪兒,大家叫你一句‘隊長’你就真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可事實上,你隻是一把刀,一個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的殺人武器。”
——你就像台作戰機器,因為不知道疼痛,所以一直工作。沒人叫你停你就按程序運行。
秦招忽然低下頭,看著指節上那些被刀磨出的繭,他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些困惑。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成為了調查局最強大的武器?
他又為什麼,一直做著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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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招八歲時就已經顯示出其異能的獨特性,他被異能傭兵組織太古集團選中,進行作戰能力的培養,連同他在內一共有一百名不到十歲的小孩,他們會在五年內被培養成為太古集團的少年傭兵。通過反複的訓練,他們對生死感到麻木,對作戰遊刃有餘,殺人越貨變成了他們光明的未來。
但還不等少年傭兵們正式接手雇傭任務,太古集團就因其非法的盈利行為以及不人性的傭兵訓練營,遭到聯盟政府的清掃,最後被調查局連鍋端了。
十二歲的秦招,和其他一群少年傭兵共同被調查局解救,送入療愈中心。
由於傭兵訓練還未至最後階段,所以大多數小孩被解救出來的時候,尚沒有被太古集團洗腦成功。
剛過去一個月,就有兩個小孩兒,完成了精神康複療愈,被送去政府機構下的福利院,聽說後來找到了不錯的家庭收養。
半年後,在調查局的努力下,大部分少年傭兵幾乎都被治愈,無論是身體或是心理都在健康測試及格後被送出療愈所。
他們走前開了一場派對,一張張十一二歲的稚嫩臉龐褪去了陰鷙冷酷的殺手氣場,恢複了孩童的天真爛漫。
隻有秦招,依然留在療愈所,由調查局的人看管著。
他好像無論如何都無法變回一個正常的小孩。
他不愛說話,不表達自己,對誇讚沒有回應,對懲罰也毫無畏懼。他不拒絕服從命令,但也不主動尋求獎勵。溫柔的開導和嚴厲的審訊對他都不起作用。
調查局經過半年的觀察發現,秦招似乎沒有痛覺。
更嚴謹的說法,應該是,秦招隻會對勢元高於他的人有疼痛反饋。
但他的異能屬性,又導致隨著他受到的傷加重,他的勢元會暴漲,逐漸高到一個離譜的數值。慢慢的,勢元比他高的人也會被他壓下去。
在一番研究後,調查局的人確認了這件事——
除非這世界上,有一個人的勢元比秦招瀕死狀態下的勢元還高,他便可以對秦招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否則,秦招無論對上任何對手,他都擁有“感受不到傷痛”的絕對優勢。
這也是為什麼,其他小孩一回憶起傭兵訓練營,便會立刻產生強烈的應激反應,他們對於過去幾年的魔鬼傭兵訓練感到恐懼、憎惡、心有餘悸,因此願意主動投入調查局溫暖的懷抱。
而秦招卻一直很平靜。
因為他沒有痛覺,他不認為過去的作戰訓練是痛苦的事,傷他的無論是子彈還是刀劍,他都麻木不仁。被調查局帶走後,秦招也不認為自己被解救了。對他而言,隻是從一個地方,到了另一個地方。
太古集團給他吃穿,教他殺人,供他長大。
調查局也給他吃穿,但教他讀書認字,幫他做心理健康療愈。
對秦招而言,兩者區彆不大。他隻要有一個落腳的地方,哪裡都可以,是誰都行。
所以調查局的人沒有辦法喚醒秦招對於作戰的恐懼,和對死亡的敬畏。他們花了很多的時間,但秦招還是死氣沉沉,一張小臉表情酷得要命。
久而久之,調查局的人也無奈,逐漸感到一些不耐煩。
秦招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偶爾會悄悄地去碰一碰那些警官的手。
挨一下,就離開。
他從他們的意識裡抓取到一些不太好的心情:煩躁,生氣,不解,憂慮……
“這個小孩太不正常了……要不,彆管他了?”
“他的眼神好可怕。”
“下次做心理健康測試的時候能不能在我和他中間豎一塊擋板啊,療愈師的命也是命!”
……
大多數時候,調查局派來做心理輔導的警官,最後都會流露出這樣的情緒。
秦招能夠感受到他們的心情,所以他更不喜歡調查局。
他覺得這裡還不如太古集團自在。組織的頭目隻需要他提升作戰能力,不會逼他早睡早起,晨練完了必須喝一杯牛奶。
很多人都以為,秦招會因為無法治療而被永遠關在療愈所,又或者在某一天被放棄,徹底趕走。
就連秦招也是這樣認為,他從十二歲一直等,等到了十四歲那年。
某天下午,秦招抱著療愈所的護士逼他看的少兒圖書,兩個小時看了三格,突然有人敲了門,走進來。
他想,今天就是他要離開的日子。
他沒有辦法成為調查局希望他成為的那種健康快樂的小孩,所以他們要趕他走。
事實上,那天他的確離開了療愈所。
調查局給他找了一個特殊異能者全日製中學,讓他去跟同齡人一塊兒讀書。調查局包攬了他的生活費學雜費以及零花錢。
而秦招要做的就是在成年後,到調查局上班,服從一切管理和安排,報效聯盟。
這件事不僅秦招本人感到驚訝,事實上,所有人都很震驚。沒有人能理解做出這個決定的人腦子裡在想什麼,他們覺得秦招在訓練營受到的殺人洗腦根本就沒有清除,怎麼可以回歸社會?
然而調查局三處負責人溫聞主動站出來,她表示,她希望留下秦招,並且願意為這個孩子日後的一切行為負責。
溫聞主管情報督察,她的異能是,危機監測——使用異能後,她的觀察力判斷力以及對情緒的體察得到1000%的提升,在她眼中,一切有可能發生的小小危機都會千倍放大,讓她立刻察覺並做出預防措施。
溫聞勢元高於9000,她的異能進化出了傷害反應機製:情緒洞察——靠近她2米範圍內的人,一旦有情緒變化,她都可以敏銳地捕捉到。
溫聞向局長上報,她想留下秦招的原因是,她這兩年當中,一共去療愈所觀察秦招超過50次。秦招的情緒很少,無論正麵情緒還是負麵情緒,都不容易被洞察。
但在這50次的接觸中,秦招有且僅有的幾次流露出了一些情緒——
冷漠,鄙夷,不安,懷疑。
或者護士讓他自由活動時少有的短暫開心,以及在聽到療愈師講冷笑話時表現出的一點點無語。
而在那麼多複雜的情緒中,溫聞發現,秦招從來沒有流露過殺意。
連憤怒和焦躁這樣的正常負麵情緒,秦招都從來沒有過。
所以溫聞很確定地告訴總局的人:秦招這個孩子,他擁有最危險的異能,卻又擁有最穩定的情緒構成。
在溫聞的建議之下,調查局留下了秦招。
而秦招後來也正如她所說的,情緒穩定到不可思議。
他接受命令,服從安排,除了偶爾會強勢地拒絕一些他覺得沒有必要做的事情,多數時候,他不會反抗。
總體來講,秦招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孩,但是一個工作能力極強的員工。
到了調查局以後,秦招的能力很快顯現出來。沒有他辦不成的事,沒有他抓不到的罪犯,沒有他殺不了的恐怖分子。
或許很多人都覺得,秦招這些年為調查局鞠躬儘瘁死而後已,是在報答調查局收留了他。
事實上並非如此。
秦招依舊和十多年前的小秦招一樣,他隻是到一個地方,就順應這個地方,做他能做的事。調查局讓他出任務,他就出任務。讓他殺人他就殺人。他的工作完成得很好。
他做大家都希望他做的事,他殺一些大家都希望他殺的人。人們對他日複一日的信賴,秦招也已經忘記了去思考,他為什麼要一直留在這裡。
他到底殺了多少人?
隨著記憶一點點喚醒,秦招的身體也越來越沉重,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淹沒。
他看向周圍。
密密麻麻,無窮無儘。
那些被他殺掉的人——或許是調查局分配給他的任務目標,或許是犯罪組織裡被當作犧牲品的倒黴鬼,或許是十惡不赦狡猾難纏的罪犯……也或許是,是受到秦招共感牽連的無辜。
他們回來了,就在此刻,就在此地。
他們憤怒,憎惡,悲傷,想要將他剝皮抽筋,想要他贖罪,讓他陪他們痛不欲生。
秦招忽然就無法提起乾勁,仿佛放棄了一般,雙手垂落,整個人往後倒入深淵——
他們都是我殺死的。
他們將要殺死我。
這一切理所應當。
——“隊長,睡著呢?”
誰的聲音?
好熟悉。
秦招想起來了,對,那時候他已經完全耗儘了勢元,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在精神和身體的雙重疲憊之下,他竟然心生尋死的想法。
是雁風潯來救他了。
對,他的實習生,那個全宇宙找不出第二個的0勢元小孩兒。
他——
長出了一雙翅膀。
“唔……!”
秦招一下驚醒。
他猛地睜開眼,那場亂七八糟的夢在瞬間脫離。
沒有,沒有地獄之手,沒有那些要把他拖入深淵的亡魂。
這裡是秦招的房間,他躺在床上一眼就認出了自己臥室的天花板。
緩過神來,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後轉頭看向床邊……
雁風潯正挪了一根凳子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年輕英俊的青年穿著一身剪裁合稱質地高級的休閒西裝,長腿交疊,坐姿優雅。
他單手攤開一本書,另一隻手抵在下巴處,神情專注眉頭緊鎖,不時發出“嘖”的聲音。
書名叫《0基礎催眠:教你如何消除記憶》。
秦招:“……?”
他以為自己是被噩夢衝昏了頭,於是閉著眼甩了甩腦子,然後撐著床準備坐起來——
秦招愣住了。
如果沒有感覺錯誤的話,他好像,被綁起來了。
他的雙手被拷在身後,整個人以一個僵硬的姿勢平躺在床上。
怪不得會做那種漫長而痛苦的噩夢,這樣能睡好才怪。
“雁風潯。”秦招的嗓子有些啞,他喊了一聲,又問他,“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