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行程,雁風潯主動接手了引路的工作,他記憶力好,那些地圖和生物資料他都已經背進腦子,比秦招用設備一點點確認地圖的效率要快了很多。
秦招發現,雁風潯除了記性好,他的觀察力也大大超乎自己的想象。
連秦招都沒有發現的斷崖,雁風潯隔著老遠就能察覺,並且帶著他提早繞路。天色稍微沉下來一點,風冷了幾度,雁風潯就知道幾分鐘後會下雨,領著秦招去了附近適合避雨的地方,讓627搭起防風板。果不其然,很快就起了風暴,大雨傾盆。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十多分鐘後,天氣又要放晴。但雁風潯卻說不要急著趕路。
雨後的樹林充滿危險,加上地圖已經提示,前方不遠處有不規則沼澤地,具體分布位置在哪,範圍多大,沒有明確。這時候出發不太明智。
秦招看著雁風潯,點點頭。
“你盯我有一會兒了,想說什麼?”雁風潯發現,午飯後秦招就老是時不時偷瞄他,還以為他看不見,小眼神嗖嗖的。
秦招沒說。其實他是覺得哪裡有些彆扭。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所以一下子也給不出答案,隻是自從午飯時,雁風潯說了那句“可以用一用我”,他心裡就開始不寧靜。
這一路上,雁風潯已經為他成功地展示了自己的“用途”,像一個全能人形導航儀,十分靠譜。
但秦招老忍不住想:除此之外,雁風潯還能怎麼用?
秦招不是真的想榨乾雁風潯的勞動力,但他控製不住去想這件事。
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做任務,從來沒有過和彆人相互扶持著一起工作的經驗,他在團隊裡,不僅負責領頭,還負責收尾。但唯獨就是沒有和人並肩作戰過。
“在想什麼呢,眼珠子轉來轉去的。”雁風潯忽然笑了一聲,低頭湊近了看他。
秦招一時不察,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我在想……雨林天氣沒有規律,一直等著不是辦法。”秦招竟然也學會了胡扯,他對雁風潯說,“距離巨木區隻有幾公裡了,我去探探路。”
雁風潯一眼就看出他根本不是為了探路,這就是單純想跑。秦招剛才心裡不知道想了什麼,腳下抹油似的溜飛快,雁風潯伸手都沒抓到他的衣角。
627伸出一隻手臂:“坐?”
雁風潯默了會兒,笑笑,伸手拍拍它的金屬手臂:“不坐了,你體型大動靜兒大,就在這兒等著。我去跟蹤一下。”
627不解:“秦隊長不是去探路嗎?為什麼要跟蹤他。”
“嗯。”雁風潯摸摸下巴,佯裝思考,得出答案,“履行一個作戰協同的義務,去保護我的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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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招確實是探路去了,帶著他的那些小心思,一路摸索著,走向地圖上標記可能有沼澤的地方。
他看了所有能走通的路,並沒有任何危險,都是可以走的。就在準備返還的時候,頭上忽然落下一根繩子。秦招反應迅速地向後一撤,同時拔出刀來極快地一劈。
繩子斷了好幾截,落在地上。秦招斂著眉,蹲下查看。
一根絕對出自人類之手的麻繩。
如果不是偷渡客的手筆,那就是折疊空間門裡有異星人。無論哪種情況,這都是一條重要線索。秦招抬頭,看向繩子掉落的源頭,暫時沒有發現。
這繩子是用來捕獵,還是偷渡客用來綁住自己在樹上睡覺?隻有爬上去才能找出細節。
秦招收起刀,摸了摸樹乾,表層雖然凹凸不平,但著力點很少,要上到十米左右的地方才有墊腳的枝乾。
他不擅長爬樹登高,但為了任務,想也沒想,就硬著頭皮開始攀爬。
秦招的手勁大,有好幾次腳下已經滑了,但還是吊在上麵。姿勢不能說是狼狽,但肯定沒有他在陸地上那麼矯健。
半小時才堪堪爬上了第一根樹枝,他慢騰騰地將腿跨坐上去,摸了摸表層,沒有捆綁的痕跡。隻能在往上爬。
但他挪動身體想要轉身的時候,不小心看了一眼下方。十幾米的高度足夠讓他感到眩暈。
他沒來由的想到了十幾天前,他為了帶雁風潯走,爬了十幾層的高樓。但那會兒是大半夜,他看不清下麵,而且旁邊到處都是落腳點,爬得比這棵樹順利。
秦招逼著自己不要去看,仰著頭,慢慢換腳。
有時候,在意外發生的前一刻,人是會有所預料的。
秦招的腦子裡忽然竄出了一個念頭:我要摔下去了。
然後他果然就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往旁邊一栽。手雖然用力抱住樹乾,但身體還是在快速地往下墜落。
秦招知道他摔下去也不會死,甚至一點痛覺都沒有。但這種從高處跌落的失重感還是讓他頭皮發麻,心臟陡然驚慌。
他死死閉上眼,等著落地。
結果墜到一半,停住了。秦招下意識手腳並用地抱住大樹。
身後的雁風潯正摟著他的腰,把他緊緊抱著樹的手拔了一下,笑說:“你鬆開,還下不下去了?”
秦招這才從眩暈中找回神思,側過頭,看到雁風潯。
又是那雙翅膀,銀色的,漂亮的大翅膀。
“你怎麼來了?”
雁風潯好脾氣地說:“先鬆手,我們下去聊不好嗎。”
“哦。”
秦招乖乖鬆了手,雁風潯把他像抱枕似的翻了個麵,這個姿勢有助於秦招將腿盤在雁風潯腰間門。
距離地麵隻有幾米的距離,但雁風潯卻沒有立刻把他放下去。
羽翼呼扇,飛得高了,直接飛出這片雨林,在高空中俯瞰一切。
雁風潯一手托著秦招的腿,一手兜著他的背,說:“你睜眼看看,這個視野,可以看得很遠。”
“……”秦招緊閉雙眼。
“啊,我忘了,你怕高。”雁風潯好像是故意的,又帶著他飛了一圈,笑道,“跟我說說,你剛才跑什麼?”
一共就隻有兩個人的隊伍,用得著特地一個人去探路嗎?要不是心虛,跑那麼快乾嘛?
秦招沒回答,隻是小聲說:“下去吧。”
“不呢。”雁風潯開始耍賴。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雁風潯換了個問題:“彆的先不管,我就想問問你,出事了怎麼不知道喊一聲?”
明明怕高,爬樹又笨手笨腳,往下掉的時候嚇得五官都皺起來了,偏偏死活沒喊過一聲“雁風潯”,也沒叫過一句“救命”。
“我忘了。”秦招說。
秦招不是死要麵子的人,他心裡任務為重,能提高效率就不會浪費時機。他不叫雁風潯幫忙,說明他心裡壓根就沒想過雁風潯能幫忙,或者他根本就不希望雁風潯幫忙。
雁風潯不滿意他的答案,又追問他:“是忘了叫,還是你覺得反正摔不死,懶得叫。”
“……”秦招沒說話。
但顯然,雁風潯說對了。
“明明可以不受傷就搞定的事,你非得給自己添點難度。”雁風潯一想到秦招硬著頭皮爬樹的那個畫麵,就又氣又笑,“隊長,咱們現在打個商量。在大事兒上我確實幫不了你,但這種顯而易見兩個人做起來更容易的事,以後你就彆一個人偷摸做了,成嗎?”
秦招抱著他的脖子,依然緊緊閉著眼,輕聲應道:“好。”
雁風潯看他這麼順從,也就不再故意嚇他,揮動著翅膀,慢慢往下飛回。
其實秦招說他忘了叫救命,也不算說謊。
他根本沒有找人幫忙的意識。秦招出任務時從不回頭,因為身後空無一人,他也從不求助,因為他就是負責給大家墊底的存在。
他早就習慣了自己一個人搞定所有麻煩,他沒有喊救命的經驗。
但雁風潯救了他兩次。
秦招沒有覺得被自己的實習生幫助有什麼難為情,他反而覺得新鮮。因為他第一次,回頭有人在等,掉下去有人會接。
他悄悄睜開了一條縫,虛著眼,沒敢看下麵,而是看著雁風潯的翅膀。
雁風潯的眼眸是深色的銀,會發光一樣的閃爍。這雙翅膀雖然沒有那樣亮,但也漂亮。羽毛在陽光下也會發光。
秦招看著看著,就忘了自己恐高了,竟然伸手去摸了摸。
隻是指尖碰到了一瞬,那雙翅膀卻忽然停止了扇動,雁風潯的身體一僵,不可思議地收緊手臂,兩個人忽然失衡地在空中翻轉,往下墜落。
秦招:“???”
雁風潯:“……”
好在,徹底摔向地麵以前,雁風潯找回了翅膀的掌控,重新扇動,在距離地麵兩三米的地方緊急刹車,最後帶著秦招兩個人滾落在濕潤的土壤中。
“唔……”雁風潯怕疼,這一下給他摔著了。
他鬆開秦招,坐了起來,一雙羽翼往前包住。雁風潯兩眼放空地看著它。
秦招本來就沒有痛感,加上雁風潯把他抱得很牢,他沒有磕著碰著,起身以後就去看雁風潯,發現雁風潯不太對勁。
“是不是傷著了?你翅膀怎麼了,能量耗儘了嗎?”秦招問了一串問題,雁風潯都沒說話。
他小心翼翼靠過去,想摸摸雁風潯的翅膀給他順順毛。
誰知道雁風潯反應極大,猛地揮動翅膀,拍開秦招的手,聲音有些不穩,像是戒備十足:“讓開。”
秦招的手伸在半道,茫然地看著他。
其實雁風潯也尷尬,他很少有脾氣失控的時候。他覺得秦招大概要誤會。
但沒辦法,雁風潯也沒有經驗。
他用這翅膀的次數一共沒超過三次,比他的駕照考試還生疏。
雁風潯也是這一刻才明白,怪不得說顯性的獸化異能是一種基因變異,因為它是和人類的身體融合的能力。
在異能收錄成功後,翅膀不僅僅是一個會飛的工具,它同時也成為了雁風潯身體的一部分。
雁風潯起初覺得翅膀大概像四肢,是“功能型”的靈活器官。
這會兒被秦招摸了一下,驚覺,不對。他的手腳可沒有這麼敏感,碰一下就跟貓被捏了尾巴似的,恨不得炸毛。
忽然,秦招的手又伸到眼前。
看起來是又想摸翅膀。
雁風潯一驚,站起來警惕地看著秦招:“你做什麼?”
秦招眨了眨眼,沒說話。然後突然一個敏捷地追擊,差點就要抱住雁風潯的翅膀。
雁風潯背對著他跑,秦招就追,步伐矯健靈活。
雁風潯被他搞懵了,一時之間門居然忘了把翅膀收回身體裡。
沒一會兒他就被秦招抓住了,兩個人又一次跌倒,巨大而柔軟的羽毛被秦招擼來擼去。
“秦招!!!”
雁風潯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臊的,心裡起火,被秦招摸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他低吼了一句,猛地翻身壓住秦招。
秦招也不甘示弱,雙腿絞住他的腰,一個巧勁又翻了回去,坐在雁風潯肚子上。又去摸。
兩個人看起來好像扭打在一起,但誰也沒傷著誰。最後滾過來滾過去,雁風潯認輸。這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幾次主動妥協。
“你摸。”他很不高興地偏過臉,“反正我打不過你,就這樣。你把它擼禿我都不管了。”
但秦招卻沒有再碰他的羽毛。
“對不起。”秦招忽然低下頭,給雁風潯整理淩亂的頭發,捧著他的臉說,“不要生氣。”
雁風潯哼了一聲,眼睫顫著,滿臉不高興:“好玩麼?”
“嗯。”
“……你還挺驕傲?”
“沒有,對不起。”秦招有一點自責,但不多,他看著雁風潯埋怨的眼神,總覺得心裡像被他的羽毛掃過,忽輕忽重地軟了一下,“翅膀是什麼?你的反應好大。”
雁風潯噎了一下,齒縫裡擠出兩個字:“彆管。”
“耳朵紅了。”秦招輕輕揉了揉雁風潯的耳垂,說,“可愛。”
“秦招,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可不這樣。”雁風潯抓住他胡亂作怪的手,氣笑了,“我提醒一下,你現在很輕浮。”
秦招表情平靜,一本正經地告訴他:“這樣就輕浮?你也摸了我的。”
“我什麼時候摸了——”雁風潯的聲音突然頓住。
他還真摸了,全身上下。
不僅摸,還咬。一有機會就往秦招身上蹭。
他以為秦招這麼遲鈍,根本就沒有把這些身體接觸放心上。
被騙了。
雁風潯想,秦招的木訥都是保護色,這家夥心裡有的是規矩。
他是不介意雁風潯對他又摸又咬,但同樣的,他也會對等地看待雁風潯,認為對雁風潯的翅膀上下其手也是一件不值一提的普通的事。
秦招用他獨特的坦蕩,給雁風潯上了一課。
雁風潯居然詞窮了。
雁風潯看著他,半晌沒說話。
秦招揚眉:“很生氣嗎?你可以揍我,怎麼解氣怎麼來,我不還手。”
“合著你故意招惹我,就盼著這事兒是不是?”雁風潯緩過勁兒來,重新擺出笑臉,頗有些挑釁的意味,“那很遺憾地告知你,我受的紳士教育,從小到大情緒穩定,再生氣也不發火。”
“這種教育不好。”
“怎麼不好?我所有同學老師和朋友都對我的紳士禮儀高度讚揚。”
秦招是野蠻生長的人,不理解同學老師的讚揚有什麼意義,但雁風潯想要,他也可以給:“那你以後跟我鬨脾氣,我不介意。你在我這裡已經很好了,怎麼樣我都會誇你。”
雁風潯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秦招那樣隨口一說,但又帶著他獨特的認真勁兒。雁風潯腦子忽然就懵了一下,心跳就跟重鼓砸了一下似的,跳得很響。
沉默了一小會兒,雁風潯躺在地上不太舒服地動了一下。
秦招起了身,順便將他也拉起來。
兩人都沒再說話,兀自站起身,秦招伸手給他拍拍身上的灰,心裡有些猶疑,是不是不該摸那麼多下。貓咪和狗狗的不同在於,它們隨時可以不認人,身上還有野性在,逼急了就再不親近你了。
正這麼想著,一片羽翼就伸到了秦招手邊。
柔軟光澤的羽毛蹭著手背,秦招一愣,抬眼看雁風潯。
雁風潯避開他的眼神,看似冷淡地揉了揉眉心,清清嗓子,很酷地說了句:“還摸不摸?不摸我收了。”
秦招答得很快:“摸。”
還好,是親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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