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根本不是那隻蜘蛛攻擊力弱,隻是因為它的毒性太強,它隻需要站在那裡,根本已經用不著它再進化出彆的攻擊方式。
如果不清除身體裡殘留的蛛絲,它會在血液裡生根發芽。秦招的勢元不僅不會恢複,還會隨著時間一點點消耗。直到完全耗儘。
“……”
兩個人麵麵相覷,一個比一個臉色冷。
而九裡終於痛得昏了過去,對他而言倒是一種解脫。
雁風潯一言不發地看著秦招,秦招卻仿佛對自己的情況還不著急,麵無表情地拿出一副手銬,先把小孩兒拷上,還替他包紮了傷口,等止了血,共感慢慢就會斷掉。
做完這一切,秦招才長長呼出一口氣。
“要清理掉傷口裡的蛛絲。”秦招說著,躬身在急救箱裡拿出鑷子和酒精。
雁風潯抬手攔了一下。
“你自己怎麼弄?”
“沒事,我有經驗。”
“這不是你有沒有經驗的事。”雁風潯無奈地看著他的脖子,說,“你看得見嗎?”
其實不僅是脖子上的傷看不見,秦招也不能確定腿上和手上的傷,他就能看得見。
雖然他一直表現得很冷靜,但畢竟是受了傷,腦子一直嗡嗡響著,眼前一會兒霧蒙蒙一會兒光影交錯。很難在這種情況下挑出細小的蛛絲絨毛。
秦招也明白這一點,他想了想,忽然抬頭看著雁風潯,嘴唇囁嚅著,但還沒說出口,卻被雁風潯搶先。
雁風潯說:“讓627來可以嗎?”
機器的行為會被秦招的傷害反應機製視為攻擊,所受到的一切痛感都會被屏蔽。
而雁風潯是個沒有理由的意外,他動手,秦招的傷害反應機製不起作用,他碰到傷口的話,會立刻喚醒那些被屏蔽的痛感。
“我?”627的機械腦袋轉了360度,不可思議地說,“我不具備醫療功能,請謹慎使用。”
627沒有醫療這個功能的意思就是,它的動作並不細致,甚至十分粗魯。它不僅無法用鑷子挑出一根小於微米的絨毛,甚至有可能直接用鑷子把秦招的骨頭捅穿。
畢竟這是一台戰備機甲,你讓它變成坦克架起炮台轟個火藥彈還行,但讓做如此細致的活兒,屬於為難它也為難秦招。
雁風潯沉吟片刻,在急救箱裡又一次拿出那枚複原膠囊給秦招,說:“糾結來糾結去,最終還是它。來,吃了這個。”
吃下複原膠囊,秦招就會昏睡過去。雁風潯再趁這個時間,幫他的傷口清理毒素。這是眼下最簡單的方法。
但秦招卻不動。
雁風潯看著他:“就睡一會兒,不會有事。”
“不行。”秦招很果斷地拒絕,比之前更加堅決,“現在已經確定折疊空間裡有勢元超過7000的生物,還有來路不明的各種偷渡客。絕對不能吃藥。”
吃藥的昏睡和普通睡眠不同,根本無法被喚醒。
一旦遇到危險,秦招不僅幫不上忙,還會成為一個累贅。
秦招抓住雁風潯的手,說:“你來吧。”
雁風潯蹙眉:“……秦招,你想過沒有,你現在不怕,隻是因為你還沒有經曆過。萬一疼起來你受不了呢?”他眯著眼睛,有些苛刻地告誡秦招,“既然現在可以避免,你彆沒事找事。”
雁風潯說的是實話,而秦招自己也知道。人往往是因為無知所以才無所畏懼。
秦招作戰時總是舍死忘生,也正是因為他從來沒有真正感受過瀕死的痛苦。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傷到底有多嚴重,未曾經曆過讓人疼到休克過去的瀕死體驗,更不了解在這種狀態下,人究竟能被激發出怎樣的恐慌。
但正是因為他過去無知,此刻才更想試一試。
他看著雁風潯,再一次鏗鏘有力地重複道:“你來。”
“你確定要我來?”雁風潯看著他。
秦招毫不猶豫地點頭。
“行。”雁風潯拿起醫藥用品,一把拉過秦招的手將他帶往一旁,隨口跟627說了句,“看著那小孩兒,注意一下周圍的動靜。”
“好的。”627收到指令,安安靜靜地轉開它的小傳感器,把攝像頭對準彆的地方。
雁風潯找的地方不算多角落的位置,隻是剛好在盤枝錯節的巨木樹根夾角。
他把秦招逼進縫隙,左右都無路可去。
“我先提醒你,自己說的話就彆後悔。待會兒就算疼死你了,我也不管。”雁風潯冷眼無情地放下狠話。
“嗯,你不用管我。”背後的樹身冰冷堅硬,上麵有斑駁錯落的樹皮,秦招覺得硌得慌。
他動了動,想換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雁風潯卻按住他的肩膀:“坐下。”
秦招不是很想坐下,因為這裡實在狹窄逼仄,一坐下,人都被巨木的根給包圍,失去了周圍的視野,讓他覺得不安全。
雁風潯不解釋太多,又重複了一遍:“坐,或者吃藥。”
秦招已經決定讓雁風潯幫忙,就不會再選擇吃藥浪費時間。他隻好慢騰騰地縮起身子坐下。
因為腿上有傷,他便雙腿屈起,兩隻手掌無處可放就放在了膝蓋上,就這麼窩在角落,抬眼望著雁風潯,等待他的下一個指令,看起來溫順安靜,哪裡有個令人聞風喪膽活閻王的樣子。
和秦招正好相反,雁風潯斂著眉蹲下去,表情冷肅,目光令人捉摸不透,全然沒有了平時那副談笑風生溫暖親和的模樣。
他分開秦招的雙膝,半跪著將腿抵在中間,不讓他亂動,再將秦招手受傷的那條腿抬起來,架在自己屈起的膝上,要給他拆繃帶。
秦招不習慣這個姿勢,想掙脫。雁風潯立刻停了手上的動作,淡淡看他一眼,半邊眉毛意味深長地挑起。
秦招莫名心頭一跳,不再動了,隨他擺弄。
他倆仿佛在精神上調了個位置,靈魂的隱秘部分在這一刻,達成默契的互換。酷的不酷了,乖的不乖了。
竟也沒誰覺得不對。
雁風潯解了許多圈,才把繃帶拆開,裡麵的血肉模糊實在讓人難受:“疼麼。”
“還好。”
雁風潯默了片刻,拿出藥箱裡的醫用棉,浸了那些帶有療愈勢元的消毒液,慢而穩地在傷口周圍擦了擦,每靠近那些被蛛絲割裂的地方,他便問一句:“疼麼。”
秦招的回答永遠都是:“還好。”
雁風潯不信他,但也不逼問。
秦招說還好,他就不停手。把周圍的血擦得差不多了,就可以看到完整的傷口。他將每道裂口抻開,拿出鑷子,尋找蛛絲殘留的痕跡。
尖細的鑷子碰到皮膚的瞬間,秦招的身子抖了抖。
雁風潯呼吸莫名地重了一些,頭也不抬,再問他:“疼不疼?”
秦招喉頭一滾,仍舊搖搖頭:“沒關係。”
“說清楚……”雁風潯這次追究了他的模棱兩可,再次開口,“疼,還是不疼。”
秦招的手無處安放地落在兩側,沒來由的緊張,指節屈起,在綿軟的土壤上戳了又戳,輕聲道:“疼……”
雁風潯閉了閉眼,壓下心頭一股火氣,平靜開口:“能忍嗎?”
“能。”
秦招說能忍,就是真的能忍。
其實這種疼痛並沒有讓秦招感到恐懼。他反而清醒。
他不再像過去一樣對自己的身體感到陌生,每道傷口就像劃在彆人身上,與他無關。那種感覺才是最可怕的,會讓他一點點迷失。
現在,他清楚地感受到生與死在短暫的時間裡猛烈地碰撞著,身體用痛處告知他許多,即便這一刻死去,也是清醒著赴死,而非麻木地消亡。
再之後,雁風潯沉默地拿鑷子在傷處挑揀,終於從猩紅的血縫中抽出那兩根要了命的蛛絲。整個過程足足十分鐘,秦招一聲不吭。
隻有他挖進泥巴裡的蒼白指節,和滿頭細密的冷汗,會暴露他疼得要死的事實。
人體對於疼痛的接受度是有限的,雁風潯的鑷子所帶來的那些輕微痛覺根本不算什麼,被喚醒的蛛絲的毒素才最嚴重。
秦招為了克製著不要發出聲音,竟然許久忘了呼吸。
那些毒素仍在往骨頭裡鑽,他死死咬住下唇。
雁風潯把清理好的傷口重新上了藥,包紮好,一抬頭卻發現秦招嘴角滲血。
他喊了聲:“秦招?”
秦招把自己的嘴角咬破了,但他自己沒有意識到。
雁風潯伸手掰起他的下巴,想讓他鬆口,指尖卻在臉頰上摸到一片濕潤。
他幾乎在瞬間意識到那是什麼,一把丟掉手裡的繃帶,也扔了所有東西,伏身過去把秦招抱起。
秦招以橫坐的姿勢窩在雁風潯懷裡,他被喚醒疼痛的那隻腿不受控製地痙攣著。
雁風潯不敢再碰,隻能用力抱住秦招的肩膀,在他背後一遍又一遍的揉著,聲音放輕,用他這輩子最大的耐心引導著已經有些意識模糊的秦招,說:“隊長,張開嘴巴,慢慢呼吸。對,呼吸……好了,不弄了,再不動它了。”
秦招找回了呼吸,慢慢泄出痛哼與呻,吟,他生理性地流出眼淚,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把下巴搭在雁風潯肩上,慢吞吞地提醒過雁風潯:“手,和脖子,還有……”
雁風潯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水珠,抹掉他額頭細汗:“好,我記住了,手和脖子還有傷,不著急。”
秦招急促地呼著氣,低低哼了一聲,大概是“嗯”的意思。
雁風潯看了一眼他那隻仍在抽搐顫抖的小腿,把秦招樓得更緊了些:“等你睡著了,我再幫你。”
這意思又是要他吃藥。
秦招好像很不太讚同,但他已經沒有力氣,洶湧的痛覺已經籠罩住他。
他隻能在迷迷糊糊中抓住雁風潯胳膊,手指很用力,企圖用這個方式拒絕雁風潯。
雁風潯的掌心覆上他的手,在指縫間撫摸,看上去像在安撫,實則是按住了秦招的手,讓他無法再做出任何反抗的動作。
“秦招,你真該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小孩兒痛死過去都沒哭,再瞧瞧你,可憐不可憐?生怕彆人不知道你好欺負,疼了也不知道說,就憋著。我就納悶兒了,你喊一聲犯法嗎?……彆撒手,抱緊了。我告訴你,不吃藥我是不會再給你揀那個蛛絲了,一點看不慣你這樣子。”
秦招用最後一點力氣,說了聲:“我真的沒關係……”
“你還搞不清楚狀況?那就簡單告訴你我的想法。秦招,你的指揮一點都不明智,我不會再聽你的了。”
雁風潯冷哼了一聲,把秦招的手背舉到唇邊,輕輕咬了一下,不太重,但齒尖慢慢地磨蹭,口吻不容置喙,
“現在開始,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