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想到，當年隻有八九歲的秦魚在河套與李牧見了一麵，如今四五年過去，孩童已經長成少年，李牧還能一眼熟悉，第二眼就精準的將他認出來呢?</p>
秦魚之所以敢帶著人到處跑，就是仗著自己年紀小，沒出過門，他國之人不知他年齡，不知他相貌，他就是在邯鄲城裡大喊： “我是秦國的安平君!”估計也沒幾個人會信的。</p>
黃毛小子，你說你是安平君，我還說我是秦王呢。</p>
眾所周知，諸國除了王的兒子，可以不看年齡，隻要受寵，繈褓中就有可能封君。這個封君的製度，在秦國被限製的尤其厲害，稍微平庸些的公子，都是隻能享受物質上的富貴，是沒有資格封君的。</p>
而現在，秦王偌大的年紀，隻有兩個兒子，一個死了，一個太子估計重孫子都有了。</p>
但除了王的兒子之外，能封君的，無不是功勞卓著才華橫溢天下聞名的能人異士。而這樣能立下偌大功勞封君的，放眼諸國，哪個不是還胡子拉碴年紀一大把的成年人?</p>
你個黃毛小子，你說你是秦國的安平君，誰信呢?</p>
當年荀子見著他的時候，都沒往他就是公子魚的身上想過。</p>
就是依仗著這份無人識的便利，秦魚提出要來邯鄲逛逛的時候，白起都沒多做阻止，就放行了。百密一疏，而李牧這個，甚至連“疏”都算不上。</p>
八九歲的孩童長什麼樣子?十三四歲的少年長什麼樣子?</p>
秦魚當年見到李牧的時候，李牧還是樣貌、輪廓、身材差不多已經長成了的少年年紀，這麼多年過去，秦魚都還是在彆人的提醒下才將眼前這個已經長成青年的李牧和以前的那個少年結合起來。</p>
而他自己，變化更大，秦魚私下裡，是覺著自己其實是換了一個腦袋的。</p>
秦魚小時候是黑葡萄似的圓眼睛，現在他的圓眼睛隨著年歲的增長，已經開始朝秦王室特有的細長丹鳳眼轉變了，以前還算清晰的雙眼皮，也早就開始變的內雙，估計等他成年之後，雙眼皮都要變單眼皮了(內雙的更厲害了，基因是改變不了的)。</p>
眼睛變化這麼厲害，更彆提臉型輪廓和身材變化了，以前臉上身上都是肉墩墩的，現在他身體開始抽條，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已經從矮冬瓜變成少年特有的細竹竿身材了。沒變聲之前，他是雌雄莫辨的童聲，現在開始變聲，一開口就</p>
是粗噶的公鴨嗓…..</p>
所以，李牧，你到底是怎麼把我給認出來的?!王宮裡是不能騎馬的。</p>
走在趙王宮的路上，秦魚忍不住問李牧： “李大兄，咱們得有四五年沒見了吧?我自認變化挺大的，你是怎麼認出我的?"</p>
李牧嗤笑： “我李牧長這麼大，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小孩，第一次見和第二次見，有什麼區彆嗎?"</p>
秦魚喊冤： "怎麼沒有區彆?我長大了，也長高了，一年不見，我大母都未必能認得出我，你居然能一眼就把我認得出來，當真厲害。"</p>
李牧： "哼。"</p>
秦魚繼續： "說說聽嘛，你到底是怎麼認出我的?讓我死也死個明白罷。"李牧停下步伐，俯視秦魚，秦魚也停下腳步，稍微抬頭去看李牧。</p>
嘖，長得高了不起啊?</p>
兩人對視，李牧打量秦魚，秦魚也任他打量，並且期待他能給他解惑。</p>
幾個呼吸後，李牧道： “我記得見你時候的感覺。”跟所有人都不同，小小年紀就能狡詐如狐，淡定如虎，執掌乾萬人生死，如呼吸一般自然。</p>
這麼多年過去了，李牧對秦魚的評價，一直是兩個字：妖孽!</p>
隻能說，第一次見麵，秦魚給李牧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這種深刻的印象突破了李牧十幾年來已經形成的三觀和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讓他再次在人群中看到引人注目的人時，下意識的去關注，不自覺的去比較，然後，可不就認出來了?</p>
一個人再怎麼變化，隻要還是那個人，就還帶著過去的印記，恰巧，李牧就識得這份印記。就像他自己說的，是感覺，是個人自帶的氣場，是氛圍。而這種氣場和氛圍，放在某些總愛打破常規的人身上，就會特彆顯眼。</p>
邯鄲城中貴族少年不少，但這世上，之所以有‘人品貴重’這個詞，不隻是說隻要穿一身華美的衣服就可以被稱作貴重的。</p>
十來歲的少年年紀，隻會讓這份“貴重”更加引人注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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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麻木，有些人眼盲，有些人事不關己，也有些人，見了就不能忘懷。李牧能在人群中將秦魚認出來，看似玄幻不可思議，但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了。李牧說罷就繼續向前走，手還不忘牢牢抓著秦魚的手腕。</p>
等了半天就等來這麼一句話，秦魚很不服： “切，不想說就不說，做什麼故弄玄虛?還感覺呢，你修道啊?"</p>
李牧：“我修兵，不修道。”</p>
秦魚；…</p>
你厲害。</p>
秦國的安平君居然在邯鄲，這個消息早就傳到趙王的耳中，等李牧帶著秦魚走進宮廷的範圍之後，不光此時在王宮中的臣子們對秦魚側目而視，就連王宮中的侍人和宮女們，都明裡暗裡的對秦魚露出好奇的視線。</p>
他們生活在宮中，每日聽說的，也都是哪國的大王如何如何，哪國的公子如何如何，哪國的封君如何如何。</p>
他們以前聽的都是齊國的孟嘗君又在哪國為相，養了多少雞鳴狗盜之徒，後來這些上不得台麵的門客學雞叫，騙開了函穀關的大門，然後將孟嘗君從秦國解救出來。</p>
還有是魏國的信陵君，他不僅姿容俊美，更是豢養有三千門客，招攬人才禮賢下士皆不問出身，天下聞名。在趙國更是聲名響亮，因為信陵君是他們趙國的平原君夫人的親弟弟，趙國人愛屋及烏，對信陵君也很吹捧。</p>
楚國的春申君這幾年也聲名鵲起，他曾隨侍楚王在秦國為質十年，後又輔佐楚王順利即位，楚王也以令尹國相相酬，乃是君臣相得流傳甚廣的一則佳話。</p>
秦國嘛，他們其實也知道秦國有一位公子，被封安平君，善於稼穡之術，其他的，姓名如何?年歲幾何?樣貌如何?有什麼家聞戶曉的趣事?身邊可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門客?立下什麼大的功勞?</p>
通通不知道。</p>
天下隻知有安平君，卻不知安平君如何矣。</p>
他們以前說起來的時候，還笑話秦國打腫臉充胖子，看著彆國都有名聞天下的公子封君，他們就自己也傳出來一個，好讓世人以為秦國不缺公子。</p>
但現在看到被李將軍帶進宮的這位據說是秦國的安平君的這位…少年，他們不禁開始唏噓起來：秦國果然是在打腫臉充胖子，看，竟然連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都要推出來做和他們趙國的平原君、魏國的信陵君、楚國的春申</p>
君齊名的公子封君，這秦國，果然不講究。</p>
這不，露餡了吧?</p>
這麼個小少年，讀書了嗎?懂詩樂，會禮儀嗎?見了大王不會被嚇的哭鼻子吧哈哈哈。</p>
秦魚也饒有興趣的看著趙王宮裡的人和景，猜度著待會要見的人，要說的話，如何將他此次身份暴露的影響降至最小。</p>
秦魚見到了趙王。</p>
趙□□是個三十多歲的壯年男人，應該是三十多歲吧?男人隻要一蓄胡須，下到二十上到五十，三十年的跨度，年紀隨便你說，都能靠的上。</p>
秦魚按照封君的禮儀，隻是對趙王行拱手禮，連腰都不用多彎。趙王驚奇的打量秦魚： “你就是秦國的安平君?”秦魚笑道： “是啊，我就是秦國的安平君。”秦魚一笑，比他不笑的時候，看著可乖巧可親多了。</p>
趙王神色放鬆了幾分，問道： “你來邯鄲做什麼?”其實他更想問，你幾歲了?看著可真顯小。</p>
秦魚笑回道： “來遊曆啊。我聽說邯鄲是天下聞名的城市，早就想來看看了，我以前年紀小，家中大人不放我出來，如今我已經長大了，可以四處遊曆了，這不，我第一個地方就來邯鄲了。"</p>
趙王微笑： "那你在邯鄲，可有何見聞嗎?"</p>
秦魚： "邯鄲歌舞挺好看的，美人樓建的也恢弘精巧，我還挺長見識的。"</p>
趙王皺眉： "寡人聽說，你殺了美人樓的少主，取而代之，才入住主美人樓的?"</p>
秦魚嗬嗬笑道： “我是取代了美人樓的少主，但可沒殺他，你可彆冤枉我。”</p>
趙王： “那美人樓的少主呢?”</p>
秦魚： "自然是送回齊國啦。我來邯鄲的路上，遇上這從家中偷跑出來玩樂的少主，深感他紈絝子弟大不孝，就命人綁了，送回齊國他老父那裡了，我又聽他吹噓邯鄲的美人樓多麼的富有，我一時好奇，便假借了他的身份到美人樓裡去玩了玩，你放心，我隻玩樂，沒亂來哦。"</p>
趙王無語，你還說人家少主紈絝大不孝，依寡人看，你比那少主更頑劣。此時，聽說秦國的安平君來到邯鄲的趙國的臣子們，也都腳步匆匆的來到趙王宮，看熱鬨來了。</p>
平原君趙勝第一個進來，他一眼就看到了秦魚，不由</p>
倒抽一口氣，用手指指著秦魚，氣急罵道：“果然是你，你怎麼敢!你是怎麼敢在這個時候隻身來邯鄲的?趙魚，你是不是太狂傲、太不將我趙國放在眼裡了?"</p>
秦魚差點被他的吐沫星子噴了一臉，他後退一步，對趙勝道： “平原君，不是我不將趙國不放在眼中，明明是你平原君沒將我放在眼中啊。你明明在秦國見過我的，我還怕你餓著，好心的給你送牛送農具讓你自給自足，結果呢，你逃回到趙國，竟然沒跟趙王形容過我。方才趙王見我，第一句話竟然是問：你就是秦國的安平君?"</p>
“平原君，你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否則我在邯鄲生活了這麼久，也沒少走動，怎麼趙國上下，竟都不知道我就是安平君呢?!"</p>
好一個倒打一耙!</p>
好一個信口雌黃血口噴人!</p>
人家平原君沒有在自己的國家宣揚你的名聲，竟然成了一個過錯了。平原君被氣的手指都顫抖了。他，他在秦國親自耕地、種地將自己差點餓死過了近兩年，這是他此生最難堪的經曆。</p>
他雖然在範雎麵前表現的一副瀟灑無為不重名利的名士風度，那都是表現給彆人看的，他要是不顯出他平原君的氣度來，不搞出一點噱頭來，如何能釣來秦國的相邦，然後麻痹秦軍卒，放鬆對他的看守，最後在小舅子的幫助下，逃回趙國呢?</p>
他回到邯鄲之後，隻想將這段過往忘個乾淨，如何還要將之拿出來大說特說?</p>
趙王問他在秦國過的如何，都見了哪些人，他都挑挑揀揀添油加醋了說，但對給他難堪的安平君，他是一字一句都沒說過的，隻當他沒見過這麼一個人。</p>
秦魚來邯鄲之前自然是打聽過邯鄲有沒有關於他的傳聞的，他對平原君的心理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平原君沒有將他說給趙國君臣聽，那就說明，平原君其實是很在意他自己在秦國的經曆的。</p>
所以，秦魚見到趙勝，專門往他在意的點說，果然將趙勝氣個夠嗆。</p>
不過，老於謀算精事故的平原君趙勝，是不是太容易動氣，太沒涵養了一些?正在秦魚懷疑趙勝再搞什麼陰謀詭計的時候，大殿裡又進來一個人。</p>
來人跟趙王見過禮之後，圍著秦魚走了一圈，捋著胡須讚歎道： “我之前聽說，你是因為從楚王和春申君黃歇那裡強自割楚地三百裡，有拓地之功，秦王才封你做安平君的。如今看來，名</p>
不虛傳啊，果然…伶牙俐齒。"</p>
秦魚笑問： “君乃是……”</p>
趙豹瀟灑一禮： “在下趙豹，拙號平陽。”秦魚恍然： "原來是平陽君看，失敬，失敬。"一個黃口小兒對自己說“失敬”,平陽君頗感稀奇，不由對秦魚更加嘖嘖稱奇起來。</p>
秦魚笑對平陽君趙豹道： “我在秦國的時候，隻聽說過趙國的平原君趙勝，沒聽說過平陽君趙豹，如今看平陽君如此人物，竟然名聲不顯，真是奇也怪哉!"</p>
秦魚這話，跟去年異人當朝嘲諷趙豹的時候說的話不儘相同，但意思卻是一個意思：真正有本事的都名聲不顯，沒有本事的，倒四處揚名。</p>
平陽君趙豹對趙王嗬嗬笑道： "大王，此子狡頑，他說的話，隻可聽，不可信。"他這話是說給趙王聽，也是說給平原君趙勝聽，以彰顯自己不慕名的品格。</p>
趙勝對趙豹看抑實揚的話冷哼一聲，隻是質問秦魚道： “方才在殿外的時候，老遠就聽你說你不是美人樓的少主，美人樓的真正少主已經被匿送回齊國去了?"</p>
秦魚： “是啊，怎麼了?”</p>
趙勝冷哼道： “老夫倒是覺著，這美人樓就是秦國的間人所開，在我邯鄲做間來了。”</p>
秦魚瞬間雙眼放光，搓著手唏噓道： “美人樓之富、之奇、之美，在下可是早就眼饞了，既然平原君認為這是我秦國之人開的秦國之樓，那我是不是可以把這美人樓搬回秦國去?"</p>
又去問趙王： “大王啊，我可是秦國的安平君，我將我秦國的寶樓搬回秦國，您不會不同意吧?"</p>
趙王皺眉： "美人樓乃是我趙國的產業，安平君不可戲言。"</p>
秦魚激動的道： “如何是戲言?方才平原君不是說了嗎，美人樓是我秦國間人開的，自然就是我秦國的產業!這樣，我也不占您便宜，三萬百姓，趙國不是還有三十萬降卒的父母妻兒等家眷沒有交付給秦國嗎?我出三萬戶百姓，您可以少交付三萬戶百姓，換我將美人樓搬走，如何?"</p>
平原君冷笑：“稚子戲言!我隻是懷疑美人樓是秦之間人所經營，可沒說這美人樓就是秦國的，安平君太過牽強附會，強詞奪理了。</p>
哼，三萬戶就想換美人樓，異想天開，出</p>
口就三萬戶，你能做的了主嗎?"</p>
秦魚撇了眼趙勝，譏諷道： “平原君不是在我秦國待過嗎?我到底能不能做主，你應該最清楚才是，哼!"</p>
秦魚繼續眼含殷切的看趙王，催促道： “大王，隻要您點頭，您就能少交三萬戶百姓了，這可是</p>
穩賺不賠的買賣。"</p>
趙王表麵一副沉重的神色，內心卻尷尬的不行，三萬戶，確實不少了，一個封君的食邑，三萬戶都算是多的了。</p>
可是，他原本就沒想再交出一戶百姓，美人樓裡或許有一兩個秦國的間人，但樓本身根本不可能是秦國的產業，自然也是不能換的。</p>
他可以直接拒絕，但是，他打算背約的事，是秘密進行的，現在魏、楚、齊三國都還沒回消息，趙國在結盟達成之前，萬不能將背約的消息漏給秦國。</p>
所以，如何拒絕的不讓人生疑，就很有必要。該如何拒絕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