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即墨塵冷聲。
換做常人,早已被劍尊冷色斥退,朝歲神色如常,還有點嬉皮笑臉:“彆這麼冷淡嘛,我隻是看外麵凶險,你一人在此,過來關心你,我們可是老相識。”
學人精。
昨晚隨口一句,又被他撿到了。
朝歲摸不準嬴辛想做什麼,便老實地順著感應行動。
往前走了兩步,一塊冰淩在他腳邊,橫斜入地。
“我再說一遍,出去,我就當今天沒見過你,”即墨塵負手立在高處,像給他最後一次機會般,“否則,我就告訴仙尊......”
朝歲哂笑,小朋友打架告狀呢。
一點威脅力都沒.......
身體抖了抖,腳下像有千斤重,莫名不肯上前了。
朝歲驚訝,原主竟這麼怕玄沐仙尊,聽到告訴師尊就慫了。
體內一麵是術法催動上前,一麵是原主本能意識,朝歲正琢磨自己要不要加入其中,身後一股掌勁襲來。
勁風將他直接擊飛,撲向了放置七刹燈的高台。
即墨塵反應極快地動了身,就在朝歲以為要給他來個一刀斬的時候,他被穩穩接住,落了地。
朝歲看著近在咫尺的古燈,又看了看一手還落在他腰側的劍尊,眨了眨眼。
朝歲沒有被扶腰的習慣,站穩後,彆扭地打算拍開再道謝。
即墨塵先一步鬆了手,隨即那張本就披了寒霜的俊臉,如覆了烏雲般,變得陰沉鐵青。
“你沒事吧。”朝歲見他臉色難看到極致,稍一靠近,即墨塵如避蛇蠍般,驟然退了步,纖長睫毛近乎驚惶的顫了顫。
“彆碰我,”他低喝,氣息不紊到近乎在喘。
朝歲皺了皺眉,這時,冷寂的掌聲從門口傳來,穿著一身玄衣的嬴辛站在門外,烏發紅唇,嘴角帶著一絲冰冷的笑意,手裡的掌聲,說不清是嘲諷還是讚歎。
“我不過用了三層力,劍尊對我師叔還真是緊張。”
即墨塵自是記得昨夜被朝歲攬到懷裡的少年,他看著對方,擰起了眉。
赤梟等人還在與護法糾纏,尚未分出勝負,借了圖騰的光,聖地長老等倒有了休息時間,塔下嗡嗡鬨鬨,有人要上來。
嬴辛不打算多說廢話,直接朝高台走去。
朝歲目瞪口呆。
他十三歲的時候,都沒這麼囂張過,視劍尊如無物。
“退下,”即墨塵冷聲,“不然我直接殺你。”
嬴辛已經靠近了,他站在台階下,望著即墨塵紅到驚人的嘴唇,歪頭
一笑,“聽聞劍尊不喜歡說廢話,今日為何說了這麼多。”
嬴辛視線落在即墨塵按在台沿的手,看著那指骨一點點蜷起,顫抖著發白,他彎起眉眼,
“等劍尊站穩了,再說這話吧,”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像是再也克製不住,即墨塵“噗”地吐了口血,身體支撐不了,朝地麵倒去。
朝歲眼疾手快地把人接住:“你沒事吧。”
即墨塵擰眉,麵色痛苦地抓住他手臂。
一聲嗤笑。
步上台階的少年,蒼白清瘦的手一邊取出古燈,一邊淡聲道:“師叔若真擔心他,還是離他遠些吧。”
嬴辛視線落在朝歲青色袖間,即墨塵抓緊他的手。
好似看到了有趣的事,他黑潤的眼珠微轉,一張剛邁入少年階段的臉頰,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還舍不得鬆手,會死在道法反噬下的哦。”
即墨塵手指驟然收緊,他抬起臉,露出布滿血絲,猶如入魔的寒眸。
朝歲聽到道法反噬,意識到什麼,微微愕然。
即墨塵修的是無情道,會遭反噬,隻有一種情況,他動情了。
情字對修無情道的人而言,就是裹了糖的砒.霜。
“甜嗎,”嬴辛問。
這兩字,倒沒有嘲諷的意思。
他看著即墨塵還在收緊的手指,黑眸流露出一點茫然不解,但這點疑惑,很快煙消雲散了。
“碰一下都反噬成這樣,”他嘴角微微一翹,嘲諷道,“喜歡多久了,不會是年少時就喜歡吧。”
朝歲扶著即墨塵,在靈海的神魂揉了揉額角。
小混球,再多說兩句,他怕要忍不住一腳將他踹下台階了。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無聲威脅,嬴辛沒有再說,捧著七刹燈離開了。
係統在靈海裡有點害怕,少年已隱隱有了原著裡的影子,看穿人心太厲害了,又狠又瘋,想攻略難如登天。
朝歲釋放領域,將昏厥的即墨塵放下,雙掌翻動,十指飛快交疊,施了個術按進他體內。
修為越高,道法反噬的結果越嚴重,即墨塵應不止被反噬過了一次了,隻不過,這次劇烈了些。
朝歲替即墨塵穩下翻湧的靈力,就退到了一旁,讓其恢複。
他站在窗邊,看向外界。
所有人還未意識到古燈已被帶走,包括遠處鬥的如火如荼的魔尊護法,那些怨鬼魔物,倒是嗅著味,很快轉移了目標。
朝歲看著往朝嬴辛消失地方,瞬間追去的妖鬼,眉頭微蹙。
“彆等了仙君!”係統在靈海心急如焚,“他體內有魔源,他現在可不能死啊!”
*
朝歲在一塊近岸的礁石後麵,找到了人。
深夜,一個浪接著一個浪,無休止地撲在礁石上。
少年半垂著眼,坐在陰冷潮濕的暗處,腳邊扔著沾滿血腥味的外袍,麵色蒼白如紙。
在他對麵,那大
妖鬼,被混元鐧釘在另塊礁石上,四分五裂,沒了氣息,濃重的死亡味道,讓周圍水鬼魔物退散,不敢上前。
混元鐧克製妖鬼,不知何時,被他撿到了。
朝歲發現自己確實小瞧和多慮了。
小混球歸小混球,少年每步都留了應對之法。
但他此刻最好奇的,是嬴辛哪來的靈力,使用混元鐧,那長老好歹有金丹,他憑煉氣層的修為,就算混元鐧在手,如何能打敗進化後的妖鬼。
朝歲在領域裡隱藏了氣息,嬴辛發現不了他的存在,朝歲趁此,肆無忌憚的打量。
這一細看,他皺起眉。
嬴辛丟在腳邊的外袍上,殷紅的血都是他自己的。
他腹下插著柄薄如蟬翼的尖刃,那尖刃很小,埋的很深,而那插的位置,很倒黴的,是所有修士的命脈所在。
嬴辛命脈比常人還要脆弱,碰不得,因為那是地獄痋棲息的地方。
痋蟲一旦受到刺激,會瞬間活躍起來。
方才的疑惑有了答案,朝歲沉下臉,眉梢染上一抹凝重。
這刀刃是他自己捅的。
痋蟲本身極弱且膽小,冷刃逼近命脈,會讓蝸居在那的地獄痋感受到恐怖的威脅。
收到驚嚇的地獄痋,短時間內,會陷入假死狀態。
在這空隙,少年多年以來被汲取、壓製的力量會得到解放,趁此機會,他用混元鐧解決了妖鬼。
但此舉就是飲鳩止渴。
一旦痋蟲醒來,受到強大刺激的痋蟲,將像發了瘋般躁動,屆時,隻怕無需血月,就能讓他六感儘失,置身地獄。
朝歲抿緊了唇,神魂透過領域,緊緊盯著靠在礁石上的身影。
不知道他的注視,剛解決妖鬼不久,少年低喘,眉眼透著戾氣。
古燈被他抱在懷裡。
短暫休息後,嬴辛擦了擦嘴邊的血,想放下古燈,突然感覺到什麼,他低頭看著腰腹血淋淋的傷口。
傷口不疼了......
周圍好像也安靜了下來......
所有聲音在逐漸消失,四周安靜的可怕,嬴辛單薄的睫毛顫了顫。
他蒼白的唇,維持鎮定似的抿緊了,隨後冰冷的手,將古燈放在身前。
朝歲清眸無聲注視著。
古燈裡,到底有什麼邪魂,值得他如此瘋魔不計後果。
一抹烏雲遮住月色,夜空昏沉,下起了零丁細雨。
嬴辛渾身濕噠噠的坐在礁石上,孤零零點了盞燈,在浮現出諸多邪魂,充滿光怪陸離的燈影中,他尋覓許久,將被擠到角落的一團魂魄,小心撥了出來。
那甚至不能叫魂魄,就是幾個碎片,四分五裂。
朝歲看不出是何物,直到在七刹燈的魂光下,少年將其縫縫補補的粘了起來,他才看清是何物。
一隻小貓。
毛茸茸的,烏黑圓眼睛的小貓。
它甚至不是靈寵
,長得也不好看,就是隻絨毛灰不溜秋的小貓。
朝歲看不出它是如何死的,但死狀一定很慘,否則不會連魂魄都四分五裂了。
嬴辛將小貓魂魄放出來,就滅了燈。
朝歲有些沉默,既不是喪心病狂的想要力量,也不是想要世間大亂,舍棄這麼多,原來是為了救隻被困的貓魂。
離開七刹燈的束縛,魂魄自有該去的地方,那貓魂沒有任何記憶,也不知道麵前少年是誰。
它隻在嬴辛手邊,短暫的停留了下,就要走了。
嬴辛沒有其他動作,看著小貓魂魄離開,低垂的眼簾看不出任何情緒。
那貓魄往前走了兩步,不知為何,又回頭看了眼嬴辛,旋即猶豫地仰起小腦袋,在他掌心做了個輕蹭的動作。
發現蹭不到,貓魂眨了眨懵懂的圓眼睛,微不可察的低喵了聲,這才扭身離開。
朝歲看到嬴辛染血的指骨蜷了起來,咬緊唇角,良久才重新抬起頭。
他將七刹燈隨手扔到一旁。
像是終於想起了其他事,嬴辛看向了命脈處的利刃。
沒有痛覺,他將薄刃拔的很痛快,痛快過後,少年望著染血的刀刃,黑眸露出點點迷茫。
他將尖刃一轉,在左臂劃了兩下。
還是沒有痛覺。
嬴辛神色有些失望。
這時,一點鈴鐺聲闖入了耳中,以為是自己腰間的召喚鈴,他埋頭看了看。
離得太遠,召喚鈴無用,何況即墨塵應當醒來了,打斷召術輕而易舉,而且......他也沒有力氣了。
嬴辛盯著敲木魚的小沙彌,不知怎的,想起青年給他係上鈴鐺時,彎笑的眉眼。
衣服法器什麼都是假的,給他係這鈴鐺時,倒是真的。
嬴辛惱火地用指尖撥了兩下。
不響。
險些忘了,主鈴鐺是不響的,隻有副鈴鐺才......
嬴辛頓住,他一抬頭,一襲青衣站在對麵礁石上,麵容沉靜,比平日深些的漂亮眸子,安靜看著他。
不知看了多久。
朝歲本以為,嬴辛會問他什麼時候蘇醒的,怎麼逃過他攝魂術,抑或說些平日偽裝慣了,好聽的話,再不濟,來點真實的嘲諷話。
可少年愣愣看了他一會,沉默起來。
最後,大概覺得自己這血跡斑斑,半聾半盲的模樣,有點滑稽可笑。
他默了瞬,抬起帶有血汙的臉,黑眸霧沉地低聲說:
“想笑就笑吧。”
他語氣平靜,正如那張漠無表情的青稚臉頰。
朝歲注視著那雙直到現在,也沒有半點鬆動,小孤狼似的黑眸。
立在原地良久,他最後無奈地歎口氣。
服了。
一襲青衣浮現出眼前,嬴辛仍保持著那淡漠眼神,像隻輸了也不投降,蓄勢待發著,隨時要反撲的小獸。
朝歲在那注視下,麵無表情地伸去手。
嬴辛不知他想做什麼,但下一秒,他發頂微沉,一隻軟玉似的手摸了摸他腦袋。
“乖點,我就破例這一次。”!